第三章

焚心缘

第三章

话说西渊军那日傍晚退了二里地后，次日清晨便鸣金收兵，想是知晓了裴进的五万大军即将到达，不敢再战。

这次战事阿宛伤亡惨重，随行的军医人手不够，不得已要从太医院中调拨医官，那时墨辛正寸步不离地陪着呼延王，太医院的事全由一位名叫慕添的医官负责，而那位慕医官素来与墨辛不合，便毫不客气地将雪落指派了去，全然未顾及她的女儿身份。

雪落虽有些犹豫，却不愿此时给她师父增加麻烦，况且人命关天不可耽搁，便留了张字条给顾沉，套了身男装就随着支援人马一起去了夏川河畔。

营地之内哀嚎之声不绝，血腥之气弥漫，支起来的几个大帐，陆续有伤兵被送进去，又陆续有死者被抬出来，来来回回地竟将帐门口的泥土生生给染成了红色，雪落并不是个养在闺阁之内的女儿，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死人，可惨绝至此的景象还是令她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雪落深吸了口气，进了营帐之内。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忙了两个多昼夜，终是将送过来的伤兵安置的差不多了，可以坐下来歇歇手脚，然而她不觉得如释负重，相反的竟生出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之感，她十二岁开始行医，面对每个病人都竭尽全力，不管伤病多重，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手，即使师父告诫她不可逆天命与阎王爷抢人，她也未过多在意，因为她不信命，只相信自己的努力，可这短短两个昼夜，她却深深感受到了命运的强大，她虽然救治了许多人但她也放弃了许多人，而那些人不是救不活，而是若救了他们后面就要有更多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雪落灌了口凉茶进肚，强迫自己收起了悲伤，医者，最怕的便是沉浸于生离死别中不能自拔，那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推进深渊，雪落晃了头，趴在了面前的小几上，打算眯上一会儿养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又开始做梦，她师父说身子虚的人易受风邪入侵，会比常人梦多一些，所以雪落从小到大一直在做梦，而且她的梦很奇怪，不管梦到什么场景，醒来前的那个画面总会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儿拉着她的手笑对着她说，来呀，我带你一起玩，她从未看清那个小男孩长什么样子，但她一直未放弃要看清他的样子。

“大夫…”一声很温和的叫声打断了雪落的梦，她蓦地惊醒，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她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一身银甲，身材修长，眼神清冷，雪落突然觉得那梦中的小男孩长大后便该是这副样子，她愣了神，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那男子又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答应了，也才发现这男子身上还架着一名伤兵。

“将他放这边吧。”雪落指了指空出的铺位，拿了疗伤用的东西也走了过去。

“他的腿被卡在石缝中一天一夜，”那男子皱着眉说道，“失血过多，还能保住吗？”

“我会尽力…”雪落轻轻答到，已动手去剪那伤兵满是血迹的裤子。

说最少的话，做最多的事儿，这是雪落身为医者的原则。

半个时辰后，雪落终于将那名士兵的伤口处理妥当，很顺利，腿该是能够保住了。雪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转身去寻那位银甲男子，她刚刚一暼间仿佛看到那男子的肩上也渗着些未干的血迹，该是也有伤的。营帐中已不见了那个身影，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又不甘心地跑到了营帐外，那时子时已过，正是天上星星最璀璨的时刻，可地上却仍寻不到那个身影。

雪落有些落寞地进了营帐，端详了几遍那个刚刚睡安稳了的伤兵，思虑再三，心一横，上前摇醒他，小声问道“送你来的那位将军是谁？”

伤兵恍惚睁开眼，回道“是大彦的先锋官，楚泓琰楚将军。”

楚泓琰！竟是他，原来除了成器之外，他的品性竟也不错，雪落忍不住笑了，一时间楚泓琰在她心中的形象又高大威武了几分。她拍了拍手上的医药箱，想着明天多出去转几圈，或许还能再见到，他肩上的伤口还是要处理一下。

就这样想着，她睡着了……梦里，仍有那个小男孩，只是这次他的样子清晰了。

次日清晨雪落正蜷在营帐的一处角落里酣眠之时，一声熟悉的呵斥将她惊醒，睁开眼，竟真是顾沉站在她面前，一张冷脸比平时还要寒上三分，“顾沉？是你吗”

“是我！”顾沉道，环视了一下四周，强压着怒火，道：“跟我出来！”

雪落伸了个懒腰，极不情愿地跟着顾沉出了营帐，却不想本次战役的主帅元虎竟也在营帐外，雪落挠挠头刚想问下是何情况，顾沉的责备已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过来。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还有墨先生商量，直接就来了！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吗？你以为套了男装就没事了吗？你刚刚还睡的那么踏实，你到底怎么想的你！”

“顾先生，顾先生……”元虎忙出声阻拦道，“这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承上来的名单我未过目，否则绝不会让苏妹妹来此处的，苏妹妹想必已累了许久，您就不要再责备她了，您连夜赶路也乏了，天色尚早，不如和苏妹妹先去我营帐稍事修整再赶路不迟。”

“不必！”顾沉冷声道，“墨先生早已心急如焚，不好耽搁，苏医官我这就带走了，替补医官今日下午便能到，不会耽搁元将军处理军务。”

说完，拽起雪落便离开了。

回到府中，墨辛并没有想象中的怒火冲天，只是面色显得疲惫憔悴，他看看雪落只淡淡说道，“你该是累了，回屋好好歇着吧。”

雪落点了点头，听话地退下了，不过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笑盈盈地对她师父说道，“师父，我见到那个成器的楚泓琰了……”

雪落清晰地看到她那位泰山崩于前可面不改色的师父在听到那个名字时肩膀抖动了一下，雪落愣住了，下面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

下一瞬墨辛已收起了情绪，笑着问她道，“他可有三头六臂？”

“自然是没有。而且…太黑！”

墨辛摆摆手，道：“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你快去歇着吧。”

雪落觉得墨辛对于楚泓琰的态度有些奇怪，可细想想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不过师父倒也没说错，不相干的人罢了，何苦花心思去想，可不知为何，雪落的心里竟莫名生出些惆怅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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