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冬至。
鼓声震天,角笙四起,天子迎神。
从宫门到京郊祭坛的路被提前一月清理干净,帝后仪仗行于其中。
日出前六刻从华兴门出发,到现在也才只走完一半的路程。
叶浔在武官队伍里,随着天子步辇一步一停。她仔细看过河山每一寸,想把它刻进记忆里。
这是她和千万士兵,是那些已牺牲的,或未牺牲的所有人,拼尽性命换来的安宁盛世。
战争,血腥,残暴的敌人,无畏的武士。那些难以忘却的仇恨,也被大雪盖住,没影了一般。
大雪盖满双肩,叶浔忽然觉得很重。
不觉间已到祭坛,天子叩首,对天地诸神行三拜九叩之礼。
叶浔知道,自己的一辈子,尽在那无言的一拜中了。
去时天色将明,回时暮色迟迟。
祭礼结束,这座城才显露出它的真面目来。
各色面容的人排满了长街,或怀疑,或妒忌,或气愤,或轻视,种种眼神,张牙舞爪,全部钉死在叶浔身上。
多少张嘴,密密地说着什么,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说了一半便要拿眼觑她。待她回望,那些人又像幻觉似的把头低下了。
叶浔摘下披风,兵甲刺出冷冷寒光。
既然想看,那就看个分明。
叶浔只手提了一支弓,一派战意,眼眸深深。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刀而出,挽弓而发。
马蹄下踏着的也不是什么青石道,而是草席碎玉,荒沙白骨。
颌角下颚平直清晰,面形从上到下收窄,到下巴只剩小小尖尖的一点。长眉飞扬,双眼既冷且亮,熠熠如星,让人疑心是什么墨色的宝石镶进眼眶里。琼鼻薄唇,不点自红。
只身立马,惨墨如斯。
身形秀气隽丽,确是女子无疑。
她是刚率过大军上战场回来的将军,热血还未凉,又敢卖命。
和京城里许多一辈子没上过战场的将军站在一起,那股杀劲儿显得尤为突出。
还能说什么呢?这人气势都压了半边,这要能是假将军,那真将军岂不是要茹毛饮血,从街上抓小孩来吃了。
一路上叶浔都没有说话。
回程的最后,她终于对众人开口:“听闻最近诸位对本将多有好奇,那本将就在此把话摊开来讲。”
“本将确是已故建威将军之孙,也的确按军中行伍规矩,从诏而就。 历数次大捷,千军中取敌军首级,才以成将。”
“本将从军以来的所有文书,战功战绩,都可由你们去查去看。”
她停了停,才道。
“若有人对本将实力有疑,尽可提出来。本将已吩咐下去,开办擂台。若有不服,不论是自己上台还是请人上台,均可敲鼓,与本将一战。”
谣言是不会自己散去的,叶浔打算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其攻破。
她不喜欢文邹邹的解释,打就完了。
旁观百姓气都给吓不顺了,京城多少年没出过这么不得了的事了。
怎么说?你们西南人真的很猛。
谣言传的都是假热闹,这回可是真热闹。将军亲自上擂台打擂诶,这辈子都没见过,多新鲜的事啊。
于是乎,不到半天,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的家家户户。并以绝对的优势占领京城八卦榜第一,连天桥乞丐都知道有将军要搭台比武了。
同一件事站在不同人的角度看是不同的。
寻常人只把这当成是一场消遣,一场娱乐。可京城习武之人也不在少数,他们有的在寻常行伍之中,一辈子看不到出头之日。有的只想争名夺利,借此机会出头。也有不少人只看叶浔是女子,便觉得自己定有胜算。
不管怎样,既然敲鼓就会应战,为何不试一试?
一时间,不光是京城,就连京城周边府县,有想上擂的,都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这怎么能行!”王岳茵已急的面色发红,在帐中来回踱步。
“你快歇歇吧,是她上台又不是你上台。”
陈刻抱臂看着她,回答到:“再说咱们将军本来就是擂台出身,她最熟的不就是擂台吗,不用这么担心。”
陈刻懒洋洋打个哈欠,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陈景韵,你良心被狗吃了!将军是擂台出身不错,只是京城这么多人,若每一个敲鼓的她都要去应战,累都能给人累坏了。”
王岳茵跟了叶浔很多年,难免心疼。
陈刻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他略思索了一番才又道:“确实人数上来讲是多了一些,不过等前几天凑热闹的被吓跑了,剩下人一少就好打了。”
王副将看上去还是不赞同。
“普通人来应战,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到时候要是不小心把人打出毛病了,又得说她手下不留情,连老百姓都欺负。”王岳茵皱眉,这事怎么这么难办。
陈刻想到什么,缓缓道:“不如在将军下面设两个小擂台,先过了我们这关,再去应将军。”
王岳茵也觉得可行,立刻去找了叶浔,苦口婆心的劝:“人实在太多了,要不按我们说的办吧。你一个将军,哪能一天到晚老上擂台啊。”
叶浔正在看军防图,发现几处不合理,便用笔圈了出来。
“不妥,这样下来,他们是与你们比过一场再来和我比,本就不公。”她抬眼轻轻道。
“不用着急,我的确没打过人这么多的擂。”她安慰王意。“当年每一个应擂的都是天下称得上名号的好手,我也站到了最后。”
“言出必行,我已许下承诺,怎能反悔。”
她拿出茶油,擦拭腰间利刃。
“我有信心。”
王岳茵最终还是没再劝她。
叶浔决定了的事,旁人改变不了。
那晚叶浔的不告而别给许樾心里留下一根刺。
祭祀那天,他在文官之列,自然也听见了叶浔的那番话。
来不及问她,倒是先为她担心起来了。
思索一番,他叫来旭生。让他把自己的名牌交至南城张府三公子手中,请他转交王副将。
王副将军职太高,何况军营中普通人根本进不去。他想起上次在鸿客楼,有一名叫张穆的军司参谋,在王副将手下任职。
虽然那天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许樾对他有印象。
“就说有要事告知。”他丢下这句话走了。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对旭生耳语几句,这才真正离开。
旭声带过话的第二天,他就见到了王岳茵,一同前来的还有陈景韵。
“先生可是有法子?”王岳茵风风火火的坐下,陈刻替他们叫了一壶龙井。
“上擂之人在上擂前都要签生死状。”他看王意点头,继续道“生死状的状词,可否由我来拟?”
王意奇怪道:“状词?为何要改拟状词?”
“很多行内事,习武之人知道,并不代表普通老百姓也知道。”他解释。
“最重要的一点是,写明打擂规矩,上擂台的任何一方受伤,其诊疗费用由自己负责。”
“老百姓固然喜欢看热闹,但是不愿意看要花钱的热闹。”
“以往上了擂台便默许签下了生死状,这次我们不仅把生死状拟出来,还要把规矩写清楚。参擂者发现自己要承受的风险,自然就会萌生退意。”
“剩下的人,我相信她能解决。”
许樾掷地有声。
“此外,完全没有门槛也不行。”许樾再道。
“我来之前问过城里有名的武学师傅,习武之人必须经过三个月的基本功学习。经过这三个月,已经能标准的做出几个基础手型拳型。”
“只要派两个懂行的人,在上台前让应擂者做出相应动作,也能排除全然不懂功夫的人。”
“和有基础的人打,至少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纠纷。”
三人都觉得这法子可行,王岳茵立刻吩咐了人下去办。
冬至后五日,擂台搭成。
叶浔欣然赴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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