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吟方不敢抬眸望着赵琼震惊的神情,只是手下愈发娴熟的将伤口缠上染血的绷带,他还是不适应将伤疤展现给不亲近之人,即使那是九重宫阙里的君王。
“朕让人给你熬了汤药,若实在睡不着,就先喝了药吧。”
月半青紫颇为折磨人,顾吟方也自然对赵琼没什么恭敬神色,喝下汤药便静默的翻过身不再言语。
“你肩膀的伤……真的只是一个贼寇所为?”
赵琼虽然不知顾吟方内心所想,可还是对那颇为偶然的刺杀感到不安,汴京大小官员都多少获悉他要重新启用落魄的顾家,这恐怕也被朝中的仇敌嫉妒,故而给顾吟方惹来了杀身之祸。
“官家……有何线索?这种意外身亡的事,您应该是最明白的。”
赵琼年轻时也曾被政敌暗算,但刺客绝不会使出如此虐杀的招数,虽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但也足矣伤及人的根基。
他越看越觉得这伤像诏狱内的私刑,但顾吟方似乎有些介怀此事,刻意的遮掩伤处,不肯让赵琼为其上药。
“这点小伤令太医诊治就好了,陛下也不用事必躬亲,让内官和娘子们瞧见不好。”
赵琼早年被压抑得脾性软弱,顾吟方因为少年磨练,也有几分过人的强硬,他拖着病体不肯上药,赵琼就是温声哄过了都无济于事。
“那你想在殿前司做什么?挂个闲职照顾顾家老小?这么平庸的日子——你甘心么?”
赵琼甚至用上内力想将顾吟方伤痕累累的亵衣拽下,但前者仿佛将丝被与内衬嵌一块了似的,顾吟方使劲的手背都爆青筋了,赵琼都无法看见其他的伤。
“官家为君,自然明白要臣子做什么,而不是天天记挂着那点可怜的情分。”
顾吟方有心无力时,性子里隐藏的高傲就会展露人前,这种私密的伤处,他才不愿赵琼有任何触碰,就是拿天地君臣来压他都不行。
“朕看看伤便十恶不赦了?若不是殿前司有案子要办,朕才不与你这竖子多言。”
赵琼这几日就算肝火正旺,也被顾吟方磨没了七七八八,摆明了要早上药早说清,要不然就没时间与顾吟方交代。
“殿前司这么快就有案子了,官家属意臣去办什么案子?”
顾吟方素来相信父亲搅局的能力,他一听赵琼倏尔肃颜正经的命令,兴致便有些高昂的主动问起,指尖稍微松劲便被赵琼抓了个满怀。
“啧……”
赵琼情急手下也没轻没重,竟然将顾吟方破烂的亵衣与血肉一同撕下,他深感大意的咬紧牙关,嘴唇被咬出鲜血都浑然不知,面无血色的脸颊又多了几分难以呼吸的痛。
“别咬了……一会儿嘴唇全破了,你明天还出门么?”赵琼虽然已经尽量放轻力气,但顾吟方这新伤叠旧伤马虎不得,他这毫无经验的搽药技术,顾吟方没心存怨怼就够仁至义尽了。
“官,官家……臣自己来不行吗?”
顾吟方自小参军受伤无数,也没搽过御制的这么剧烈的药,月半如同再被捶楚般的火辣,极力压制住了想要挣脱的心,嗓音都带着颤栗地询问道。
“就一会儿的功夫,朕同你说说这殿前司一案,是关于你舅父顾献的长子……”
顾吟方虽然无法施展拳脚,但伤口被那般粗暴的对待,先前昏昏沉沉的精神也清醒了一大半,很是奇怪为何父亲会让自己经手本家的案子,就不怕朝臣指责殿前司徇私枉法么?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有人不认同,要另举荐一位官员处理冤案罢了,但这桩案子你非去不可,任谁阻拦朕都不会松口的。”
赵琼一边絮叨着顾家的案子,手下还不忘与儿子暗自较劲,顾吟方搽药方休浑身都酸痛得紧,眼神稍有哀怨的继续回道:
“堂兄早被流放至岭南服刑,官家是想要臣为顾家翻案,还是……”
“不只是为顾家翻案,还有当年……温宰相与妻族合谋,献媚讨好在世的温端太后,私调禁军离开京师的罪证。”
赵琼不改面色的凝视良久,顾吟方眼眸微转心下思索,似是想不起温端皇后的事迹,他虽幼善诗文,年长又随义父习武,但却不太精通史册古籍,因而面对赵琼的讳莫如深,他唯有满腔疑问:
“温相公是老臣,又与顾家素来浅交,又为何要查当年……”
赵琼有些眼角憔悴的叹息了声,顾吟方对于这件事有疑虑之心,既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查清当年杨党作乱的案子,既能洗脱你堂兄的罪名,也能让你扬名朝堂,报答教养你的顾荀夫妇。”
毕竟……顾吟方也算是这桩旧事的受害者,若不是温宰相当年私自带兵出京,导致京中缺少防备,顾献也不会被推诿手刃叛党,事后却又首当其冲被弹劾贬官,在回乡的路上忧愤而死。
子侄顾吟方也只能交与旁支抚养,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被义父教养长大。
赵琼甚至以为顾吟方一直都在谋求翻案,自己对他冷漠生疏不必说,也鲜少打听顾荀夫妇的事迹。
只因顾家男丁当年被判流放,赵琼怒火攻心听信了宦官谗言,没有丝毫怜悯尚未到科举之年的长子,只按常例命他到西北充军,想来也是那时的报应,导致顾吟方对一切党争都心存抵触,对与生父和好这件事情更是嗤之以鼻。
“……杨党?”
顾吟方自知赵琼年少时对杨氏情深义重,可也不会平白提起此事惹人忌讳,只是试探性的侧身询问了一句。
赵琼方觉在儿子面前提起旧情有些失言,刚想顺水推舟揭过这个话题,两府宫外的奏疏却被内官急递入宫,想必是出了大事。
“官家,这是前朝侍御史的劄子,乃……薛参军禀告圣听之言,还请官家过目。”
服侍赵琼的内官即便恭谨小心,还是被顾吟方察觉到一丝仓皇的意味,赵琼神色忽地凝重的翻阅战后公文,最终也只能得到将军贪功冒进的结论。
“官家,您当真没有其他决策么?”
西夏侵犯边境之势久久难绝,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精通谋略的相公,可士大夫们因为上谏几年前的顾家盗甥案,被贬得贬走的走不成气候,就算赵琼提拔了顾吟方等人顶上都不及,何况是要下速战速决的命令?
“下令有何难?无非是挡住那些老臣们的口诛笔伐罢了。”
赵琼惘然失神的将折子放到一边,有心不让顾吟方再掺和兵家之争,他蓦然的顾首好似想起了何人的怒骂,便故作深沉的转圜告诫:
“明日上殿前司点卯,凡事恭谨细密,尤以你堂兄顾铧之案,事必躬亲。”
“……臣明白,陛下还有何吩咐?”
顾吟方被伤痛牵制了行动,不然定要学那些老臣对父亲讨伐一番,他的精神因这几日的刺激变得颇为脆弱,虽然倦极仍在榻上辗转难眠。
玲珑骰子安红豆洳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