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街灯忽明忽暗,一个男人把鸭舌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
“把它给我,我就带你去找张显宗。”
他的嗓音沙哑至极,语气急促,似乎有些不耐烦。
苏玉容:张…显宗吗…
苏玉容紧紧地攥住手提包,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自从张显宗被列入中央通缉榜,大家都对这个名字避之不及,他的名字,似乎成了忌讳……
不能提及,更不敢提及。
她的父亲,为了避嫌脱身,早早地就与张显宗撇清关系,包括让自己的女儿与他合离。
她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嫁入总督府,却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痛快抽身,心安理得地继续过着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对他有愧啊。
三省站台一别,她以为他们再无交集,直到——
“想好了吗,他就在南京。”
“只要你一个点头,就能看见他了。”
男人的话语在苏玉容耳中显得如此蛊惑,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痴痴地重复着他的话——
“见他…见他…”
“没错,只要把你父亲的藏在身上的烟盒拿给我……”
听到“烟盒”二字,苏玉容想起了这父亲的贴身之物。
一直藏在外套的内衬,除了几个近亲和心腹,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拿出来过。
父亲的东西,他的衣物,从来不让人碰。
苏玉容也是偷偷想把礼物塞进父亲的大衣里,才无意发现这个奇怪的烟盒的。
她只记得,自己摸索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甚至还未看清是什么,就被父亲一把抢去,还罕见地对她大发雷霆。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知道这个烟盒的。
苏玉容:…你要烟盒做什么?
苏玉容的目光逐渐清明,她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狐疑地看着男人。
“呵,不过是一小小烟盒,能有什么。”
男人见到了苏玉容的迟疑,却没有丝毫被识破的慌张。
“那是我的东西,自然要拿回。”
男人声音比方才更加低沉,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苏玉容感觉到了男人的恐怖,她故作镇定,冷冷地说——
苏玉容:那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呵呵,是吗?”
“你知道你爹的性子,这可是你这辈子见张显宗唯一的机会。”
苏玉容脸上的犹豫一闪而过,转眼变得义正言辞。
苏玉容:我与张显宗,虽有过缔结之约,但早就断了。
有些感情,本来不该有的。
如今再见,又何必呢。
都是一样的。
不爱就是不爱,不会因为时间流逝,不会因为许久不见,而改变。
苏玉容:我不会答应你的,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苏玉容瞥了男人一眼,以示警告,冷漠地转身离开。
突然,未等苏玉容走远,男人鬼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瞬间如同坠入冰窖——
“断了?那你们的孩子,就不该留在世上了哈哈哈…”
上海城,大元帅府——
在议事厅中,恭敬地伫立着一排高级军官,与身后低眉顺眼的人不同,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脸愤愤不平,他俊挺的五官此时都扭结在一起,生气地瞪着坐在最中央的夏老元帅。
夏侯安:爸,为什么?为什么要通日?
夏侯安朝着自己的父亲怒吼着,语气里虽是满满的愤恨,但仔细听却是不易察觉的失望。
夏侯安敛下心中一片哀伤,他指着父亲的鼻子,痛心疾首地骂道——
夏侯安:为什么要做汉奸?
夏邵龙:哼,夏侯安,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连你老子都敢骂了?
夏邵龙冷哼一声,见到自己的儿子这样指着骂自己,心里也是十分生气。
夏侯安怔怔地看着父亲,在父亲挑高的眉头下,他似乎看到了父亲眼中的疲惫与无奈。
父亲两鬓的白发不知何时多了那么多,他的脊背也略显佝偻,方才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动作也不再以往那般利索。
夏侯安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自上次他出任务去了长春,到昨日他听到父亲要向日本人买军火便火急燎原赶回来,这一段日子,怎么说也有半年了吧?
夏侯安:爸,你怎么跟日本人买军…和他们做生意呢?
夏侯安的语气没有再像方才那么冲了,他耐下性子问。
夏邵龙:你是不是在长春做厂长做傻了?
夏侯安没有说话,他垂着脑袋,死死地捻着袖口的金属扣子,指节微微泛白。
夏邵龙:我们要和中央打,没有军火,还怎么打?
夏侯安:可是我们在长春西郊的厂已经……
夏邵龙:那个破厂怎么够?
夏邵龙不屑地骂了一句。
夏邵龙:况且迟早会被中央发现查封。
夏侯安:可是也不能和日本人勾结啊…
夏邵龙:日本人怎么了?他们卖军火给我,我给他们在港口行方便。
夏邵龙:大家互惠互利。
夏邵龙:是中央逼我太甚,我再不谋条生路,迟早家破人亡。
此时的父亲是他夏侯安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般憎恨中央。
即使是鱼死网破,甚至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和中央斗下去,分出个高下。
夏侯安:(可是和日本人勾结,才会家破人亡啊…)
夏侯安见父亲油盐不进心意已决的样子,始终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他沉默地盯着父亲许久,许久,他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夏侯安:爸,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中央有什么恩怨…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中国人。
夏侯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平淡的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
听了夏侯安的话,夏邵龙没有说话,他也同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夏侯安:我回长春了,爸,你务必要保重身体。
夏侯安摘下军帽,挟在了胸口,而后向着父亲深深地鞠躬。
夏侯安:这是儿子唯一担忧的了。
夏邵龙虽然说着要儿子走,但是眼角泛起微红。
夏邵龙:哼,你老子我身体好得很。快滚吧,滚回长春,别再回来了。
可惜此时的夏侯安正低着头,永远也看不到了。
也正因为夏侯安低头,夏邵龙这才看到夏侯安茂密的颅顶上,不知何时秃了一小块。
仔细观察,是一块结痂了的疤。可是却长不出头发了,可见当时伤口之深。
夏邵龙紧绷的神色微微动容。
这些年来夏邵龙都有意无意地让夏侯安接触黑色地带,每次负着伤回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夏侯安淡淡地说了句再见就走了。夏邵龙的目光一直跟着夏侯安离开的背影,良久。
他知道,夏侯安这一走,或许很难再见到了。
方才夏侯安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他夏邵龙,也有自己的立场。
他作为一个父亲,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和自己站在一起。
可同时,他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希望儿子选择正确的道路。
夏侯安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正值大好年华,本该像当年的自己,驰骋疆场,护国英雄,意气风发,好不潇洒。
夏邵龙觉得,自己的下半生已经毁了,可他的儿子还那么年轻,他万万不该毁了儿子的前程。
所以,他要比训练夏侯安时更加狠下心,放夏侯安离开。
夏侯安的背影早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良久,夏邵龙才收回目光。
他调整了一下多余的情绪,目光撇向早已恭候多时的属下,正色道—
夏邵龙:着手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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