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说话了,甚至没有人敢动,满场都是叶洛撕心裂肺的咳声,咳声中缭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那些人好像有些怕叶洛,好几个人的腿都在发抖,柳瑜大概是这些人中最胆小的那一个,我清楚看见他怕得嘴唇都在颤抖。
我忍不住去看那匹可怜的马,它的眼睛很大很温顺,睫毛长长的。它缺了一只蹄子和一只眼睛,后臀还被箭尖刺了一下,我不知道它疼不疼,但是我看见它眼睛里的泪水慢慢流淌下来,温顺的马脸上一半流着泪,一半又淌着血,最后泪和血又在它脸上混合在一起,滴在地面上,沾湿了一小片尘土。
我想,它死在不懂得忍痛,它若是能忍住一开始被箭尖锥刺后臀的痛,大概也不至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可见畜生终究是畜生,终归学不会审时适度。
我又去看叶洛,他的咳声实在是可怕,像是要咳裂喉咙,然后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一并咳出来。
他身边的侍卫,就是马惊跑时高喊“大胆”的那个,从怀里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瓶子,倒出一枚丸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帕上,凑到叶洛唇边。
叶洛一口就把那枚丸药吞了下去。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眼睛的青筋可怕地跳动了一下,显出几分神经质的疯狂。但是很快他又收敛回那个紫衣白裘的貌美皇子,病容萧索,脸色白得像雪。
咳声渐住。
叶漏抖开手腕上的金鞭,鞭稍摔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然后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我看清楚他脸上狮子一般狂怒的神色,但是那神色却又在我看清楚的一瞬间消失了。
很神奇的,就这么短短一瞬,他就收敛起了自己愚蠢的愤怒。如果他不是叶漏,而是我其他的哥哥,我一定要质疑他先前的愤怒究竟是真是假。
然后叶漏转向叶洛,他竟然认认真真地向叶洛行了一个礼,虽然不太恭敬,但是也绝对称得上有礼貌地叫了一声,“七哥。”
叶洛微微笑了一下。
他不言不语时瞧起来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心爱的娟布娃娃,漂亮得不带一丝活人气,这一笑却骤然鲜活起来,白茸茸的狐裘簇拥着他漂亮得惊人的脸,冥冥中仙人的手指点在绢布娃娃的额头上,于是这娃娃迎风化作了人间帝王家的皇子,一把支离病骨上裹着满身惊世骇俗的美貌。
他刚刚止住咳嗽,神色间有几分精疲力尽之后强自支撑的勉强意味,说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轻飘飘的,一不小心就会松散在秋风里似的。他说,“刘氏子蟠,意图谋害皇子,毁坏御赐金鞭,欺君罔上——”
“等等!”那个骑马走在最前头的锦衣公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我不知道叶漏是不是在等这个机会,他忽然用力在地上跺了一脚,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冲向那锦衣的公子,几乎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仿佛只是眼前一花,然后就看见他原地起跳,竟跳到与马头齐平的高度,然后飞起一脚把那锦衣公子踹下了马!
又是一团飞扬的烟尘,烟尘之后我看见柳瑜瞪圆了眼,他张大嘴巴,一声叫好几乎已经涌到喉咙里,好歹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场合了,悄没声地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自己,于是赶紧缩了缩脑袋,闭上嘴把那声叫好强咽进了肚子里。
我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明明是单薄又清秀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样子竟然显得蠢。
“——及其同行数人,或有教唆者,一并押入昭狱,留待察明,再行处置。”叶洛轻飘飘念完下半句话。
叶漏冷笑一声,他单膝压在这位姓张的锦衣公子后颈上,朗声接道,“张氏子颖,不知悔改,顶撞刑部官员,意图替其同党脱罪,实在可恨!”
张姓锦衣公子乖乖被他压着,全无动静。我猜大概是已经被他趁着方才那阵尘土飞扬的掩饰给打晕了过去,毕竟一个昏倒的人总要比清醒的人更容易摆布。
这一系列变故只在一刹那之间,柳瑜刚刚闭上的嘴巴又张大了,他惊呆了。
叶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向后看了一眼。
他身后跟着数十位黑甲的武士,腰长刀,披玄甲,所有人都骑着一匹黑色的马,安静无声地屹立在叶洛身后。在叶洛给出一个眼神之后,忽然有锵然一声,玄甲武士的腰刀齐齐出鞘半寸,一片寒光凛然中只听数十人一齐低声呼和,“速速下马,束手就擒!敢有不从,格杀勿论!”
我忽然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头。叶漏的异常,叶洛的路过,还有现在萦绕在我耳边另外一拨人的马蹄声……我记得,叶洛是在刑部做事,魏梓说过他手段很脏。
弯弓在手,带甲十人,我不相信他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巧合。
嘚嘚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有一匹马从树后绕了过来。
“呀,竟如此热闹。”叶浠轻轻的笑。
他今天也还是穿着一身黑衣,眼睛弯起来,笑容像是秋风里盛放的一树桃花。他就这样笑眯眯地看过在场每一个人,看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片怔愣。我相信他是无意的,但是他的眼波确确实实像极了春天的桃花瓣落在湖面上时惊起的一圈涟漪。
看到我和叶漏叶洛时他和我们打招呼,含着笑意的声音轻柔。他念,“七弟,八弟,还有……九弟。”
他念到“九”的时候,声音像是含吮在唇舌间,轻飘飘地转了个弯。我听在耳朵里,无端打了个哆嗦,尾椎骨都酥麻了,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那个弯凌厉冶艳如沾了朱砂的银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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