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绮罗的脖子上多了个银项链,项链上有小盒子样的吊坠,里面放着青云观带来的黄符。日子一如既往的过,岳绮罗愈发的好一阵歹一阵,好的时候活蹦乱跳,话也碎,虽然往往是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也对着张显宗拍拍摸摸,不知道高兴什么。歹的时候又开始爱答不理,三棍子打不出个字,惹毛了倒能得个冷脸坏脸。
无心太平日子过久了,故意扯了一下岳绮罗的头发,岳绮罗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力的推了他一把,无心没想到她不打人只推人,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顾玄武乐的一拍手:“师父,你也是个真傻X,干点什么不好。”
无心苦哈哈的从地上爬起来:“岳绮罗,你也太小气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又开口:“醒了这么久,除了这坏脾气,其他的,真是一点也没以前的样子。“
岳绮罗仇报了气消了,才懒得搭理他,又坐回沙发一个人睁着眼睛发呆。
无心觉得岳绮罗实在是高深莫测,他和张显宗每天在她面前晃了这么久,说了那么多事,可是统一的没得个姓名称号,仿佛名字是名字,人是人,两者全不能连结起来。
“埃,岳绮罗,你对我们几个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说从前,就说这些天的交情,你看也该看认识了,听也该听熟了吧。“
无心有意对岳绮罗说点以前的事,可惜他活了这么久,很难刻意的去记住什么,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漫漫生命中的普通一瞬,即使当时特别,即使当时难忘,后来也总是要忘记,最多是偶然回忆时,带着似乎,好像,应该的推测。他要是放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那日子未免也太过悲惨难熬了。
幸好和岳绮罗相关的故事还不算特别久远,而且岳绮罗当年打杀他的日子给了他较难磨灭的印象,所以还记得一点儿,不过也只是一点儿,具体的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知道自己讲错了哪句话,只是记起哪儿讲哪儿,连个脉络都没有。岳绮罗地把目光投向他和顾玄武,左右各看了几眼,然后站起身,抓起无心的衣领子给了他一耳光,瞪着无心尖声骂道:“来历不明的老妖怪!杀人放火的大坏蛋!你赔!“
顾玄武在岳绮罗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屁滚尿流的躲在一边,很有自知之明的没上去硬拉开两人,而是跑去喊救兵。
无心被岳绮罗骂傻了打懵了,虽然他确实来历不明没爹没妈,但万万没有杀人放火滥杀无辜过。被迫仰头看着岳绮罗歇斯底里的模样,他想自己应该在岳绮罗把他弄死之前先撞墙死了算了,免得被岳绮罗一刀一刀片成片的时候受折磨:“老岳,你也太吓人了,有话好好说,我哪里得罪你了?“
岳绮罗抓着无心衣服的手指因为缺血,泛着病态的青白色,无心怕她受伤也不敢使劲掰。岳绮罗抬手又要给无心一耳光,无心早有防备,岳绮罗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把人往沙发的硬扶手上一抡:“你赔!你赔!你赔!“
无心龇牙咧嘴的捂着肩膀:“好好好,我赔。”说完,他扪心自问又一头雾水:“你先告诉我,我欠你什么了?“
岳绮罗还想扑到无心身上继续打人,张显宗却是赶过来把她揽到一边:“绮罗,好端端的,你怎么要打无心?“
岳绮罗却是第一次挣开了张显宗的力气,又一把子抓起无心的衣服,怒气冲冲撕心裂肺的开口:“谁稀罕你赔!是你们欺人太甚,是你们先杀人,你们凭什么杀他,我自己会找,我才不稀罕你赔!“
无心怯懦的张了张嘴,没有吱声。岳绮罗一下把他推到地上,迈开步子往外走。无心心虚的冒出一层汗——完了完了,他把岳绮罗气得离家出走了。
张显宗迅速的把他扶起来:“这事与你无关,也不怪你,你没做错,别放在心上。“说完,小跑着去追岳绮罗了。
无心怔在原地摸了一下头,大概知道岳绮罗为什么打他了,如果时间真的重来过一遍,他当时一定是恨岳绮罗恨的咬牙切齿,巴不得她生生世世活不到他面前才好,永远也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可是现在,他没有那段记忆,也没有那段情绪,一想起岳绮罗那股劈头盖脸的恨意,他觉得自己就是有理,都变成了没理。
岳绮罗走的不快,是边走边往两边看,扭头听见张显宗喊她,岳绮罗停下脚步,拉起他的衣袖带着他一起走。张显宗知道她现在只是凭着本能说话做事,其实根本没记起一点儿东西,可还是忍不住开口:“绮罗,你看看,你已经找到我了。”
岳绮罗仰头看了他一眼,彻底困惑了,懵懵懂懂的又继续牵着他走。她要找谁?不知道。去哪找?还是不知道。但她一定要去找找。
张显宗又开口:“马上就吃饭了,吃完饭我陪你出来找,好不好?”
岳绮罗不说话,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张显宗只好随她牵着走,但他显然低估了岳绮罗的决心,两人从夕阳西下走到月上中天。张显宗怕她再走下去,人该走坏了,反抓住她的手腕停下来:“绮罗,身体要紧,你还没吃晚饭,我们先回去,明天再出来找。“
看着岳绮罗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张显宗开口:“那我们先去买蛋糕,再坐车找,坐车不累,还能到好多地方。”
岳绮罗仰头愣了愣,没摇头:“我已经到过好多地方了,我不坐车,车走得太快了,看不清。”
张显宗看见她仰起的小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被水洗了一遍,亮晶晶的像是要哭,然而并没有真的哭。张显宗没见过岳绮罗哭,也想象不出岳绮罗这样要强固执的性子掉眼泪的样子,然而看着岳绮罗眼睛里怎么也流不出的一汪水,他心里酸酸的闷闷的,像是被人打了不轻不重的一拳,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喘也喘不过气来。
岳绮罗手背一抹眼睛瓮声瓮气的开口:“我都到这么多地方了,怎么还没找到。”
张显宗被她这句话压的发堵:“好,不坐车,我背你走,我们慢慢走。”
岳绮罗迟疑的点了点头,搭着张显宗的肩膀趴了上去。张显宗看着逐渐灯红酒绿的街景,忘了今夕何夕,仿佛肉体还在这个世界,灵魂已经脱离,沉到了地底水底。他知道其实没有自己,岳绮罗也是一样的活。他每天看着她等她好起来,才等了几个月,就觉得够难受了,那岳绮罗毫无着落的找了他几十年会有多难受?他想象不出。她是不是天天都像今天一样,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
张显宗掠过重重光影,唯独看不见身上的岳绮罗,他感觉自己背着的不是穿的花团锦簇的岳绮罗,而是小脸越来越脏,横七竖八抹着血痕,凄惨的像个小叫花子一样的岳绮罗。
岳绮罗在张显宗身上趴了两条街,忽然把头靠在他肩窝上一动不动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会走。”
张显宗转不了头:“我不累,再背你一会儿。”
岳绮罗又开口:“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张显宗把她往上踮了踮:“想吃什么?”
岳绮罗左右看了看,抬手指了家最近的。两人吃完饭从店里出来,张显宗拉着岳绮罗的手腕走了一小会儿。
看张显宗又要背她,岳绮罗仰脸摇了摇头:“我自己走。”
在五光十色的夜光中,张显宗发现自己如何都看不清她抬起的脸。如果没有岳绮罗,他已经死了,他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岳绮罗同老天爷挣来的。岳绮罗是如何暗无天日的在鬼洞里呆了几十年,又是如何栉风沐雨的在人世间找了他几十年,他全体会不了。她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一线光,是他记忆中永不凋零的花。让她一个人闯世界,他舍不得。要她放弃,他没资格说,最没资格。
张显宗对她微笑:“我休息好了,能背着你。”
岳绮罗的脚在小皮鞋里动了动,鼓着脸开口:“不走了,我们回家。“
张显宗手一轻,摩挲了她满是乌发的脑袋:“绮罗。”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贴上她的侧脸:“他都不来找你,你也别去找他了。“
岳绮罗把脑袋摇的头发乱飞:“才不是,他要是知道我在找他,一定会夜以继日的来迎我。
张显宗还是把岳绮罗背在了背上,两个人胡乱走了半天,已经不认识路,只能一边往回走,一边看有没有黄包车。
岳绮罗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和光影,忽然开口:“我脾气这么坏,你以后找到更好更乖的小姑娘,就不会再对我这么好了。“
张显宗一听这话,就觉得无心今天活该挨打。岳绮罗是不会有这样担忧的,肯定是他嘴巴欠,说些不该说的话。岳绮罗已经够好了,再说了,岳绮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他自己一个老妖怪,胸无大志,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姑娘跟着他,也好意思说岳绮罗的不是。
张显宗心平气和的开口:“谁说你不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其他的,如果不是你,再好我也不喜欢。”
两人没走多久,就好运气的拦了俩黄包车,马厂道离拦车的地方远,他们又是两个人,张显宗只让车夫在方便坐电车的地方停下。磨磨蹭蹭的终于到了家,无心倒很有良心的一直在等着两人回来,门是虚掩着的,见两人推开门,无心心虚要命的打了声招呼回房了。
把岳绮罗放在床上,张显宗脱了她的鞋子袜子,见脚底没起泡,他又锤又捏的按摩着她的小腿:“饿不饿?还要不要吃点东西?”
岳绮罗轻轻摇了摇头,把脚收回裙底。
无心紧张兮兮的等了好几天,只等着岳绮罗再来打他一次。可岳绮罗再没搭理过他,只是偶尔黏黏糊糊的总要跟在张显宗身边。
天津的秋天短暂,日子平淡毫无波澜的一天天过去,一眨眼就从初秋到了深秋。霜降是已经是几天前的事,天气一天天的冷起来,要不了一个月,家家户户就该烧起地龙,出门也得多穿几件厚衣裳。
张显宗把烘热的棉被抱进房间,发现桌边的岳绮罗端着热牛奶,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张显宗被她看的手脚发麻很不自在,有点冒汗的意思。但他没机会冒汗,正当他把热被子铺到床上时,房间升起一屋子寒意,仿佛四面的墙被风吹垮了,里面的一切都赤裸裸的暴露在冬天的雪地里。
身后传来冰凉甜美的声音,直往他的耳朵脑袋里钻。
“张显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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