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腥气的泥土被一点一点挖出来,唐山海不动声色的看着,突然一笑。挖坑的人只觉头顶一个激灵,配合时不时扬起的晚风,有些疹人。
扁头悄悄打量了唐山海一眼,月光阴恻恻的照在他身上,把笔挺考究的蓝色西装照的暗淡几分,如果不是脸上的青肿和血痕,以及被铐住的双手,谁能猜出他即将面临的结局。
悄悄挪到陈深身边,扁头小声开口:“头儿,我们为什么要大晚上埋唐队,山海?”
陈深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对着扁头一挥手,陈深示意他靠近自己:“我怎么教你们的。”
大概是受气氛影响,扁头一举一动都透着心虚,小心翼翼的扫了几眼四周,他小声开口:“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看。” 陈深一揽他的肩膀:“那就把嘴闭紧,少问多看
毕忠良穿着一身堪堪融进夜色的中山装,听见唐山海的笑,他开口:“唐山海,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无畏无欲的抬头,唐山海开口:“你们今天埋的是我,其实埋的也是你们自己,我死有全尸,有葬身之地,你们呢?”
“葬身之地?谁会记得你,你的墓碑上只有两个字,汉奸!”
唐山海把头一转,也不接话。最好没人记得他,最好他从来没来过,谁也不耽误,谁也不害。
岳绮罗斜挎着小包袱坐在一片枝繁叶茂之间,两脚垂下,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搭着大腿,身上是一件稠青色澜裙。透过枝叶间隙,岳绮罗直勾勾的看着唐山海,西装干净整洁,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她小嘴一撅——死了还要臭美。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她把毕忠良和唐山海的对话听了个只言片语,两人嘴里又死又埋的叫人生厌,她攥了一下拳头,眼睛简直能瞪出两道火来。
看了眼坑的深度,毕忠良开口:“苏三省怎么还没来?”
陈深两手插兜:“可能是路上有事耽误了,老毕,等等他吗?”
毕忠良的皮鞋在柔软稀松的泥土上踩了几脚:“不等了,我们开始。”
眼见陈深拿着钥匙往唐山海身边走,岳绮罗划燃火柴点燃一截粗短的红蜡烛,蜡烛悬在空中转了几圈,周围绕着几十张狞笑的纸人。单手翘起兰花指,她嘴里念念有词,指尖泛起丝丝缕缕的红光,轻轻柔柔的散进空中,面前的几片树叶无风轻动。
咔嚓一声,手铐被陈深从唐山海手上取下来。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四周,陈深又小声开口:“唐山海,你命真大。”
唐山海听见这话,猛的抬头,周围静的出奇,人群仿佛开了暂停键,尚未思考出原因,一只手轻拍了他的肩膀,身后传来无心的声音:“张显宗,是我,别问问题,岳绮罗也来了,她什么性子你知道,不想害她就配合一点,转过来,我们只有三分钟。”
说完,无心拿出一罐撒了朱砂的墨水,伸手蘸出墨水,他画了两笔突然停下,抓耳挠腮的深吸几口气,无心静默三秒,又熟练迅捷的重新抬手在唐山海身前画起符。
一气呵成的收完头尾,无心开口:“把你的洋火借我,口袋里,找找看。”
唐山海下意识的往侧面口袋一模,果真拿出一根细短的火柴。无心眯眼一看火柴的长度——张显宗果然是到了死劫,阳寿将尽。
把火柴攥进手里,无心从唐山海头上拽下几根头发,又拿出黄纸,符纹鲜红欲滴,艳的纯粹,无心往坑边一站:“左转二十米,别跑太远,去树后面。”
陈深看着唐山海的背影,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轻声开口。
“唐山海。“
“谢谢。”
唐山海转头轻轻一笑,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继续离开。
岳绮罗双手一挥一扫,身前的烛火地一亮又一暗,众人像是被关了暂停键,又开始有了动作。一声闷响,是无心和陈深对视一眼,往坑里一跳。
泥土悉悉索索的往身上落,无心索性不去呼吸,他“天赋异禀”,不像活人一样有呼吸有心跳,为了不被当成怪物,他时不时都要像个人一样喘喘气。拿枪毙了他还得在身上留个枪眼,倒不如拿土埋了他来的舒坦。手心传来一点炙热的温度,无心脑子一松——第一步算是成了。
月光被枝叶滤过,斑驳清冷的镀上岳绮罗的脸,泛出不健康的青色,黑的出奇的眼睛也淡了几分,透出精灵一般的灰。烛火幽幽的烧,她全神贯注的翘着兰花指,眨着眼睛,又似是出了神。
火光须臾一动,岳绮罗的右手来回一转,一层红光蒙上蜡烛,火光被迅速稳住,脸上生出肉眼可见的裂纹,眼皮薄成了半透明,岳绮罗不由自主的合了几下眼睛,因为紧张,她的呼吸显得几不可闻。
泥土慢慢没过头顶,纸人也轻飘飘的离开后颈。人群陆陆续续往来时的方向离开,陈深悄悄落后几步,望了一眼矮矮的土堆和勉强藏住大半个身子的树。唐山海,他确实该道一声谢,谢他咬紧牙关没出卖自己,也谢他能放下成见,让他在孤立无援时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如果可以,他很希望等到日本人被赶出去的那天,好好和唐山海再交一次朋友。可是不行,李代桃僵这件事,陶大春不知道,徐碧城不知道,他是所有和唐山海有较多接触的人里面,唯一知道的。按照岳绮罗的意思,他的记忆会慢慢改变,忘记唐山海的活,和其他人一样,认定他的死。真到那一天,即使唐山海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也会把他当成长得相像的陌生人。他甚至不能刻意去记住他还活着,不能刻意留下一字一迹来提醒自己,因为,只有他也忘了唐山海,唐山海才是真正的“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岳绮罗双手一松,蜡烛从空中掉落,砸在地上滚出十几圈。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岳绮罗跳了下来,身心不稳的晃了几晃,她的脸色白到泛青,陰森森的没热气。唐山海慌慌张张的想伸手去扶。
岳绮罗躲开他的手,右手翘起小兰花,左手拇指马不停蹄的摩挲起来,灵魂传来撕裂的痛感,岳绮罗咬牙忍住,一丝晦暗红光从眉心处抽出,是她的一魂一魄——爽灵和伏矢。
爽灵,阴气之变。伏矢,命魂,管七魄,主意识。
一团残魂从手腕的镯子里飘出,被爽灵和伏矢吸引掌控在一起,拼成了新的三魂七魄。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猛然一挥手,岳绮罗把新凑的魂魄打进土堆,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待着什么。
斑驳明亮的红光从泥土里飘上半空,轻轻扬扬的没有一丝涣散的迹象,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朝着她预计的发展。
既然张显宗的命缠进了她的因,那她就瞒天过海釜底抽薪,拿唐山海命里的死劫,造一场生死假局,断了他所有因果。无心肉身不死,偿张显宗的果,替他死;她灵魂不灭,接张显宗的因,代他生。只要她的一魂一魄能成功带着其他三魂六魄转世投胎,张显宗就能彻底在六道中被抹去。
新魂飘到半空,猛地一闪,不是消失,是突然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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