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岳绮罗神色不明的坐在灯火下,正执着剪刀在一张白纸上游走,未免夜长梦多,她决定明天就去找一趟无心。
无心,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爱他,自然是爱他的躯壳,这样得天独厚令人艳羡的肉身,难道不值得爱一爱吗?若是失了肉身,那无心便是最可恨不过的一个普通人,很纯粹的恨,不必掺杂其他感情。他的所作所为,随便拿出一件,都会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房门“嘎吱”一响,张显宗走了进来,低头挑了挑灯线,火光跳跃几下,房间亮了几分。他又点燃一盏灯,放在岳绮罗面前。轻手轻脚的在凳子上坐下,张显宗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遇见岳绮罗,张显宗觉得自己是聊斋里遇了女鬼仙子的书生过路人,怕也认了,死也认了。至于岳绮罗是妖是鬼或是仙,他早就不甚在乎。豆蔻花开的阴森小美人,可遇不可求,看了第一眼,识了真面目,他就不能不爱她,飞蛾扑火,命中注定。
纸屑随着剪刀的轨迹飘落,纸张在灯光的投射下,露出诡异的笑脸,一张纸人剪好,岳绮罗放下剪刀。拿起新买的糖豆罐子,她翘了个小兰花,在罐子里挑挑拣拣的拿出一粒糖豆丢进嘴里。
从厚刘海下瞥见张显宗,岳绮罗眨了眨眼睛:“你看我干什么?”
张显宗答道:“我看你好看。”
岳绮罗笑了,显出了薄薄的小嘴唇和单薄的小尖下巴。
张显宗坐在她手边,她看着张显宗,渐渐把他和无心融合起来,脸依旧是张显宗的脸,身体却是无心那样的不老不死,亘古不变。这样一来,张显宗就可以不费力气的一直陪着她。
无心的身体,前世就想把它送给张显宗,现在也一样。至于那张她曾经认为俊俏的面貌,则是不必出现,几十年过去,早就腻了,没有必要再看。
岳绮罗高兴了一会儿,又老气横秋的叹出一口气——张显宗只是个凡夫俗子,很脆弱,死了,就没了。
微微一敛眼皮,她不禁又开始想,其实她现在也有一具不老不死的肉身,只是不比无心那样好。她为什么不退而求其次,只在张显宗身上想办法,世上又不是一条路可以走。无心没有魂魄,只是个华而不实的空壳子,好是好,可不是想象中的好。
张显宗的肉身和张显宗的魂魄,她会更满意完完全全的张显宗。
岳绮罗的神色变化莫测,张显宗看她半天没有动作,只当她剪纸人剪累了。迟迟疑疑的把手放在岳绮罗头顶,张显宗只是轻轻一放,又假装去理顺她的长发:“剪了这么久纸人,也该休息一下了,我去给你做碗豆花。“
岳绮罗放下剪刀,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又从罐子里捡出一粒糖豆丢进嘴里。
嘴里含着糖豆,她随机召来几缕魂魄,又翘了个兰花指,纸人封了残魂,一下就“活“了过来,飘到空中狞笑几声后飞进箱子。
张显宗推开房门,把豆花放在岳绮罗面前,豆花还冒着热气,上面撒了一把桂花糖。岳绮罗托着碗,捏了个小银勺,从碗里舀出一勺热滚滚软颤颤的豆花,她把嘴凑到勺边吸吸溜溜的喝。
放下碗,她对着张显宗微微一笑:“谢谢你能陪我,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说着,她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两张纸人出现在了空中。纸人从火上掠过,一刹那便“粉身碎骨”,连带熄灭了灯火,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星空,星空很美,是张显宗不曾见过的桃源。短暂的梦幻之后,房间归于漆黑寂静。
岳绮罗划燃火柴重新点燃油灯,兴高采烈的问道:“好不好玩。”
张显宗认真的点头,笑着回答:“好玩。“
岳绮罗慢慢收敛了笑容,脸色不明不暗。
张显宗被破了身上所施加的所有符咒,她犹豫片刻扭头就跑,回头一看,黯淡的魂魄忽然明亮,散作无数光点,成了一片银河。
张显宗的骸骨被烧掉的时候,她蹲在不远处的一小片密林里,死死盯着火光,火苗微弱,在夜风中微微的颤抖,像一颗垂死的星星坠落在地。
右眼本该恢复如初,此时竟是一胀一胀的在剧痛,痛到牵扯了她的心脏。
岳绮罗伸手一拍张显宗的肩膀:“不好玩,以后给你变个真正好玩的。”
翌日清晨,张显宗帮岳绮罗拎了包袱,又拿起斗篷披在她身上,俯下身去扣上面的扣子:“今天有些冷,千万保重身体。“
岳绮罗点点头,压低童音“嗯“了一声,便下山向文县赶去。
太阳从山顶升上头顶,又从头顶落回山下,岳绮罗在文县附近下了毛驴,顺着小纸人的指引,往无心家走。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有个身影正悄悄打量着她。身影是个女子,蓝衣棉裤,扎着头巾。眼睛并不娇俏柔和,透着叫人害怕的怨毒和古怪,又带着藏不住的兴奋和惊讶。.
如果郑裁缝见了女子,一定会冲上前喊一声:“巧兰!“
郑巧兰直勾勾的看着街上的岳绮罗,理了理头巾,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无心此时一人在家,他和顾玄武决定分开行动,一边在指挥部等卫兵的消息,一边在家等绑匪的消息。
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无心很想念月牙。院子冷冷清清的,要是月牙在,肯定会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厨房里会响起她大开大合的炒菜声,叮叮哐哐的热闹极了。无心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月牙到底去哪儿了?
一只纸人飞进院子,对着无心狞笑两声。无心抬头看着眼前的纸人,不自觉的皱了眉,随后紧追着纸人向院外跑去。
郑巧兰小心翼翼的缩在角落里,眼见岳绮罗驱动了纸人,她的表情兴奋到了扭曲。
几个瞬息,无心已经冲到岳绮罗面前收住了脚步。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无心使劲把戒指攥在手心,硬是戳破手掌,挤出了鲜血:“岳绮罗,你把月牙弄到哪里去了?“
岳绮罗听着无心的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李月牙这个乡下丫头,要不是她欺人太甚杀了张显宗,她才懒得和她计较。决定放过无心本就让她觉得委屈,现在还被乱破脏水更让她觉得愤怒。
岳绮罗一眯眼睛:“无心,你真是蠢得脑子都不用!李月牙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如蝼蚁一般微贱,和她计较,不过是降低我的身份。你自己没本事丢了人,就把脏水泼到我头上,真是愚蠢!“
无心被岳绮罗一顿好骂,也傻了眼,难道不是岳绮罗?可除了岳绮罗,谁能和他有仇。可如果是岳绮罗,她一上来就会和自己谈条件。
有些拿不准注意,他的语气弱了一些:“你没抓走月牙?那文县最近的杀人案和失踪案总和你有关吧。“
岳绮罗嗤笑一声:“多日不见,你这冤枉人的本事倒是见长,死人丢人都记在我头上,你这么会办案,怎的不去顾玄武那里讨个官当?”
无心已经相信岳绮罗和这些事无关了,岳绮罗从来都认为自己超脱世俗,也不觉得杀人吃人有什么不对,并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无心的气焰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如何也嚣张不起来。他和岳绮罗算不上朋友,甚至比陌生人的关系还要差。不招惹岳绮罗,岳绮罗就把他纠缠的焦头烂额,要是惹毛了她,想必不会有比更好的下场。
扬起一张白脸黑眼,无心笑嘻嘻的开口:“冤枉了你,是我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
岳绮罗面无表情的看着无心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觉得他没脸没皮,又觉得自己从前果然昏了头,竟想和这种人建立一点感情。可想起自己来找无心的目的,岳绮罗还是愿意顾忌着大局:“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是要同你和解,我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无心一听这话,顿时乐了。无缘无故的,岳绮罗这样的脾气,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我这是在梦里?你当初削了我半个脑袋,我可疼了好些天。”
自己好心好意找无心和解,无心却是翻起了旧账。岳绮罗没想到他从前不识好歹,现在依旧是不识好歹,也不甘心的翻了起来:“你的脑袋可以长出来,却害我瞎了一只眼睛。”
“你还让张显宗把我打的只剩一只手了。”
“是你先去井底描摹法阵,还想坏了我这副好皮囊。”
“我当初帮你破了法阵,不然你还得在井底待上好几年,我是对你有恩,你却是恩将仇报。”
岳绮罗笑了一下,把双手揣进袖子里:“无心,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想和解也可以,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护着顾玄武和李月牙。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本事大,还是我的方法多。你的躯壳不死,我的灵魂不灭,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斗下去。你我之间,谈生谈死都没有意义,我会一直和你斗,斗到你怕,斗到你认输为止!”
无心一缩脖子,立马嘘了声。岳绮罗主动找他和解,他是求之不得的,如此一来,他的生活就少了一个潜在危险。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月牙和顾大人考虑。
清了清喉咙,他继续笑嘻嘻的开口:“我刚刚说的玩笑话,我很愿意和你和解,你能从棺材里出来,我也算是帮了大忙,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你也帮我找找月牙,我们两不相欠,如何?“
岳绮罗冷笑一声,倒是不想帮无心的忙,可她需要无心去劝说顾玄武:“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帮你可以,你得让顾玄武不再找张显宗的麻烦。“
无心一愣,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张显宗,原来是被岳绮罗带着。为什么张显宗都没有兵马了,还要带在身边?为什么要为了张显宗来谈条件?因为对于岳绮罗来讲,张显宗与众不同,很重要。
他现在很有把握岳绮罗会帮他找回月牙,为了张显宗,她也会尽心尽力的帮忙。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带了几分了然:“好,我会让顾大人不找张显宗的麻烦。“
岳绮罗点了点头,忽然亮出一把匕首,出其不意的横在无心的脖子上,几张纸人也从背后制住了无心的双手双腿。
无心扫了一眼刀刃:“你这是做什么?“
岳绮罗用力一踢无心的腿窝,把他五花大绑的摁在了地上:“真是便宜你了!别以为我想放过你。以后长点眼,千万别落在我手上,也别想着去找张显宗的麻烦,否则,阎王没法让你死,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收了匕首和纸人,岳绮罗站起身准备离开,事情办成了,就没有逗留的必要。
眼见岳绮罗要走,无心有些急了:“岳绮罗,还没开始找月牙呢。“
岳绮罗停住脚步,甩出一张纸人:“有什么事和它说,你先让顾玄武答应我的条件,我会派纸人去找李月牙。“
无心揉了揉膝盖,从地上爬起身,看她去意已决,不再言语,一瘸一拐的要回指挥部找顾玄武商量。
待四周彻底陷入寂静后,角落里藏着的郑巧兰才敢离开,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没想到能再次看到师叔祖,当年他把青云观交给大弟子出尘,之后便进入千佛洞摸索灵魂不灭之术,他杀了很多人做实验,甚至摆出违背天道的锁魂阵来锁住死者魂魄,企图找到灵魂聚散的原因。
他研究了半辈子,不,不是半辈子,说是一辈子也不为过。少时只几岁,便跟在师父与师祖身边四处寻找师叔祖,师叔祖的事迹,他从小便心向往之,一心想要效仿。
可到底是不如师叔祖,他穷尽一生,只发现生前被虐杀的人,死后因为怨气,更易维持魂魄不散。
当时已经垂垂老矣,可还没练成灵魂不灭的法门,所以他虐杀了自己,魂魄封在锁魂阵中,希望能继续研究不灭之术。锁魂阵里的几十年,他食了不少恶灵,已经快要修炼成煞,也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不灭的法门了。
他趁着他那好徒儿和一个游方和尚破坏锁魂阵时逃了出来,在青云山飘忽了好些天,才碰到一个落单的女人,毫不犹豫的夺舍了她的躯壳。反正他已经找到了灵魂不灭的方法,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总能找到满意的身体。
可惜事与愿违,那女人的躯壳像尸体一样慢慢腐烂,害得他不得不换一副身体,可换掉也没用,一样会腐烂。夺舍成功后,原本凝实的元神也有了魂飞魄散的趋势,他不得不借他人的阳气来保护自己的元神。
明明师叔祖就可以肉身不腐,元神不散,为什么他不行。他本打算今天出去寻找猎物,没想到能看到和师叔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年师叔祖被封,他是站在一旁看着的,还是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样貌。
随后那红衣小姑娘唤出的纸人更是证明了她的身份,好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要是能从师叔祖那里获得不灭之术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白脸和尚的身份看来也不简单。他没有魂魄,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完全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气息,可他当时着急逃离,并没有多想。
原来这和尚根本就不是普通人,不老不死的肉身,被打烂也可以重生,作为自己的新身体,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步履匆匆的往自己的藏身地走去,他打算把前两天抓走的女人转移到其他地方。本来看那女人和文县的大官关系匪浅,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换些好处,现在看来,他或许可以利用她拿到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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