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
桃夭:凌老板,可否再给我一碗?
凌老板默默叹息,将手里斟好的茶递给女鬼。凌听小筑有个规矩:一碗茶,一个故事。
然而,女鬼喝了很多碗,只讲了一个故事。原因是,凌老板破例了。
凌老板你已经喝了很多碗了
桃夭:可我……还是忘不掉……
凌老板(默默叹息)何必呢?
凌老板你去投胎吧
凌老板怜惜的摸着女鬼的头,将她送往轮回。
(琴妖)秦一弦:你就这么将她送走了?
(琴妖)秦一弦:不需要抹掉她的记忆?
凌老板瞄了他一眼,手一挥,桌上出现一壶酒,一只酒杯。
凌老板你怎么知道我没这么做?
(琴妖)秦一弦:呃……
凌老板放心吧,就算她带着记忆又怎么样?三年后她还是会忘记
秦一弦默默点头,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做亏本买卖
(琴妖)秦一弦:这女鬼说了什么故事?居然会让你大发慈悲的给她喝那么多茶?
凌老板不是很动听,却很朴实
秦一弦拿起酒杯的手一愣,凌老板缓缓说起女鬼的故事
桃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桃夭:呵,这是我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上发现的四句颜体。
桃夭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桃夭是个孤儿,是被一个叫哲也的男人捡回家的。那年他落实政策自农村回城,在车站的垃圾堆边看见了桃夭,一个漂亮的,安静的小女婴,许多人围着,他上前,那女婴对他璨然一笑。他给了桃夭一个家,还给了她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说,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哲也的一生极其悲凄,他的父母都是归国的学者,却没有逃过那场文化浩劫,愤懑中双双弃世,哲也自然也不能幸免,发配农村,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身,直到35岁回城时拣到桃夭。
而桃夭管哲野叫叔叔。
童年在桃夭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不愉快。只除掉一件事。
上学时,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骂她“野种”,桃夭哭着回家告诉哲也。第二天哲也特意接桃夭放学
哲也:谁说她是野种的?
小男孩:……
哲也: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
小男孩:(小声嘀咕)她又不是你生的,就是野种
哲也: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鞋子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
小男孩气馁
自此,再没有人骂她是野种。大了以后,想起这事,桃夭总是失笑。
桃夭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满屋子的书,明亮的大窗子下是哲也的书桌,有太阳的时候,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桃夭总是自己找书看,找到了就窝在沙发上。隔一会,哲也会回头看她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累了,桃夭就趴在他肩上,静静的看哲也画图撰文。
哲也:长大了也做我这一行?😊
桃夭:才不要,晒得那么黑,脏也脏死了😒
哲也是个建筑工程师。但风吹日晒一点也无损他的外表。他永远温雅整洁,风度翩翩。断断续续的,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他的生活。
大概实在桃夭八岁的时候,哲也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老师,精明而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桃夭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象贴上去的。哲也在,那女人对桃夭笑得又甜又温柔,不在,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桃夭很怕她。有天桃夭在阳台上看图画书,她问
老师: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
桃夭:他……他们……
老师:啧啧啧,这孩子,傻,难怪他们不要你。
忽然哲也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桃夭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房间。
晚上桃夭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哲也走进来,抱着她
哲也:不怕,夭夭不哭
从那以后,就不再见那女的上哲也家来了
邱非:怎么好好的又散了?
哲也: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邱非:你还是忘不了叶兰
叶兰就是哲也当年的女朋友。
哲也和桃夭一直相依为命。哲也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桃夭顺利健康的度过青春期。
桃夭考上大学后,因学校离家很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
哲也:有男朋友了吗?
桃夭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她转,但她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气质却似个莽夫……
桃夭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她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一在人前就来不及的想把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着痕迹,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哲也送桃夭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这类零星首饰,哲也早就开始帮她买了
哲也: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象样的东西装饰
回校后,桃夭敏感的发现同学们喜欢在背后议论她。桃夭也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已经习惯人家议论了。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哲也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那是件米咖啡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桃夭挑了这件
哲也: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
她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桃夭发现哲也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生风,偶尔还听见他哼一些歌,倒有点象当年桃夭考上大学时的样子。桃夭挺纳闷。星期五桃夭就接到哲野电话,要她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胡子换衣服。桃夭很是疑惑
桃夭: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
哲也:我都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邱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叶阿姨就行。
桃夭:是叶兰阿姨?
哲也:嗯
哲也:前段时间通过邱非,和叶兰联系上了,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我和她准备结婚。
桃夭漫不经心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她很客观的打量着叶兰: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哲也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桃夭很好,很亲切,一副爱屋及乌的样子。
哲也:你觉得叶阿姨怎么样?
桃夭:你们都计划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桃夭睁眼至凌晨才睡着。
回到学校她就病了。发烧,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她才知道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哲也坐在旁边看书。
桃夭:我这是在哪?
哲也: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孩子,总是不小心。
桃夭:要生病,小心有什么办法?
哲也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桃夭就立即搜寻他的人,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桃夭听见他和叶兰通电话
哲也: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桃夭凄凉的笑,如果她病了,能让他天天守着,那么她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哲也在桃夭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桃夭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桃夭想起更小一点的时候,她的小床就放在哲野的房间里,半夜桃夭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哲也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她开灯。
哲也:夭夭小心啊。
一直到桃夭上小学,才自己睡。
叶兰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我。桃夭礼貌的谢她。叶兰做的菜很好吃,但她吃不下。早早的就回房间躺下了。
桃夭做梦。梦见哲也和叶兰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叶兰穿着白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她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哲也愉快的微笑着,却就是不回头看桃夭一眼,她清晰的闻到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桃夭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哲也: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
桃夭装睡,然而眼泪就象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滴向耳边。哲也温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去划那些泪,却怎么也停不了。
这一病,缠绵了十几天。等痊愈,桃夭和哲也都瘦了一大圈。
哲也: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个宿舍,空气不好。
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桃夭。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总是忽喜忽悲的。
以后叶兰再也没来过哲也家。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桃夭才确信,叶兰也和那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桃夭顺利的毕业,就职。
她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没有旁骛,只有她和哲也。既然什么也不能说,那么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桃夭这样长久的幸福。
哲也在工地上晕到。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桃夭痛急攻心,却仍然知道要冷静
桃夭:还有多少日子?
医生:一年,或许更长一点。
桃夭把哲野接回家。他并没有卧床,白天桃夭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由桃夭自己照顾他。
哲也: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呢。
桃夭: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每天吃过晚饭,桃夭和哲也出门散步。她挽着他的臂。除掉比过去消瘦,他仍然是高大俊逸的,在外人眼里,这何尝不是一幅天伦图,只有桃夭,在美丽的表象下看得见残酷的真实。桃夭清醒的悲伤着,清晰的看得见她和哲也最后的日子一天天在飞快的消失。
哲也很平静的照常生活。看书,设计图纸。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桃夭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哲也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
然后帮哲也整理他的资料。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我动。
桃夭很好奇。终于一日趁他不在时偷看。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哲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她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象我一样孤苦。”
“邱非告诉我叶兰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叶兰结婚对她的影响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孩子。”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桃夭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桃夭: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桃夭知道哲也已经处理了。他不想桃夭知道他知道她的心思,但哲也不知道我桃夭已经知道了。
哲也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桃夭的手
哲也: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桃夭只是微笑着。他忘了,她的戒指,二十岁时他就帮她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桃夭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的。
半夜醒来,桃夭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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