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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池年随虞渊进了这家不起眼的面馆,不大的铺面,里头勉强塞下四张桌子,大门正对的是灶台,老板一眼就看到了虞渊的车。
生意萧条,炉火却烧的很旺,开水咕噜滚出热气,给初冬添了一丝暖意。
夜色全然笼下,人间烟火袅袅升起。老板中气十足的招呼声传来,打断了江池年的思绪。她小跑几步跟上,见虞渊挑了一张靠墙的桌子,替她抽开椅子,两人对面坐下。
菜单是手写的,歪歪扭扭几个浅显易懂的菜名,除了面,还是面,唯一的区别便是上边盖的臊子,有肉沫的,也有豆角的,兜里揣多几枚银元还可加一叠小菜或干牛肉。
江池年典型的南方口味,不爱面食,虞渊早早点完了,她还盯着菜单无从下手。
老板端着一碗面走过,折回来时路过她这桌,顺口问了一句:“姑娘喜欢吃什么哦?”
江池年把菜单上的字看了三四遍,摇了摇头。
虞渊扬声道:“两碗羊肉汤面,再加一碟羊肉。”
“好嘞!”老板应声,当啷一声揭开了锅,热气一股脑涌了出来。
江池年打量起这家面馆,实在是过于陈旧,墙体都开始斑驳绽裂,桌子上有擦不掉的污垢,像是积年累月渗进去的油渍。
许是瞧出了她的不解,他先一步解释道:“我以前经常来这吃面。”
“你会来这?”反问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又觉欠妥,“不是说这里不好,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在那些大酒楼里吃饭吗?”
她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让虞渊忍俊不禁,“我一直在军营里,很少回督军府。”
江池年百思不解,她自小陪在父母身边,便以为承欢膝下应是家家如此,“为什么不回家?”
虞渊取出一双筷子给她,“父亲是督军,母亲是军医,他们二人一直在前线,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家里只有奶奶和二姨太,还有一个处处与我作对的虞泽,回去也是添堵,索性就不回了。”
没想到虞渊的童年这般冷清,“所以你就经常来这吃面吗?”
虞渊笑着摇头,“哪能经常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训练,偶尔得闲和几个兄弟一块来,加加餐,打打牙祭。那会儿穷,也去不起大馆子。”
“兄弟?”居然有人敢和少帅称兄道弟,江池年惊奇不已。
两人聊天的功夫,老板把面端了上来,两海碗面条摆在桌上,把江池年震住了。
虞渊用筷子搅了几下,将叠在面条上的几片羊肉浸入汤里,道:“我爹把我送去军队里的时候隐瞒了我的身份,没人知道我是谁,我跟所有的新兵蛋子一样,一路摸爬滚打,该吃的苦一点儿也没少吃。”
江池年夹出一根面条,面是宽面,一条足有两根手指宽,汤头鲜香,略带羊膻,她捧着碗喝了一口,油汪滚烫滑过喉咙落入胃里,说不上多美味,但畅快舒服。她眯着眼砸吧味儿的空当,透过冉冉白雾看见虞渊,还是那双俊朗深邃的眉眼,只是被烟火味冲淡了锐气与锋芒,像是剥开外表那层刀枪铸成的铁衣,回归最本初,最真实的自己。
是他,又不是他。
江池年放下碗,恍惚看到许多年前逸兴遄飞的少年,也是坐在这个地方,身边有二三朋友,他们划拳吃肉喝酒,他们开怀逗侃哗笑,无需顾虑暗处的冷箭,无需担惊窗外的飞弹。他没有少帅的光环,亦不用感受高处的风是何等寒彻。
“那你的朋友呢?”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虞渊咽下嘴里的面条,喝了口水,杯底磕在桌上,好一阵沉默。耳边有风声,有起锅的哐当声,有路人喧闹的聊天声,唯独没有他一贯从容的调笑声。
他捏着杯子的指骨紧绷泛白,良久才道:“死了。”
江池年用筷子叉开两根坨在一起的面条,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虞渊又夹了一筷子面,碰到碗壁发出的轻微脆响唤回了她的神志。
“对不起……”
他没事人一样地笑她:“你们姑娘家都这么多愁善感?”
真是没心没肺!
江池年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羊肉,又赌气似的把那碟羊肉夹走大半,她其实不喜欢吃羊肉,嫌膻味太冲。
他把碟子朝她推了过去,“不跟你抢,急什么?”
略显悲伤的气氛被他两句话打破,江池年两腮鼓鼓,一口吃的太多噎得慌。
虞渊给她倒了杯水,换了个话题:“袁舒亦说刘仁把尸体领回去了,还说是你同意的?”
江池年吞下嘴里的肉,道:“是啊,领回去也好,反正现在线索不明朗,既然尸体没问题,放在医院也是占地方。”
虞渊问:“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江池年呼噜着那晚纹丝不动的面,口齿含糊:“用处不大,袁法医不是说了吗?刘央死的时候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他体内有没有精神类的药物残留,有可能是慢性毒药,被人体消化以后无法检验出来。”她不能告诉虞渊刘央很可能是被郑婉下了桃花咒,只能编个听上去可信度比较高的理由。
“那这案子还查不查?”
“查呀!”江池年撑得慌,碗里的面还有大半,她摸了摸肚子,悄悄打了个饱嗝,“刘仁这两天肯定会为刘央办葬礼,届时会有众多宾客前去吊唁,兴许我们能从那些人里面查出蛛丝马迹来。”
虞渊掏出几枚袁大头丢在桌上,道:“按风俗来讲,刘央的尸体至少要在灵堂摆三天,你能天天盯着?”
“我不能啊。”江池年语气轻快,“可是你可以,你虞渊少帅一声令下,刘仁还不把宾客名册双手奉上?都根本不需要我出面的。”
虞渊的舌尖抵了抵腮肉,酒足饭饱一根烟,刚要点燃,想起江池年还在,又把烟收了回去,“你这算什么?人尽其才?”
江池年挑挑眉,“是合理分工,反正你少帅的名头不用白不用。”
两人吃饱喝足,她才想起虞渊哄自己上车的理由是虞哼哼,“你不是让我去你家照顾虞哼哼吗?”
他站起身,道:“今日太晚了,改天再去,它有张诚看着,饿不死。”
江池年也起身,挺了挺腰杆,“猫不是不你这么养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地走出了面馆。
老板扬声招呼了一句“下次再来”,然后举着捞面的漏勺,低头笑道:“蜜里调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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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猜的不错,刘央的尸体在刘家停灵三日,三日后出殡。而这三天里江池年要上学,自是没空盯梢。第三日傍晚,她又去了一趟刘家,同行的还有虞渊。
虽然不愿承认,但只要虞渊往身边一站,之前对她爱答不理的人通通会换一副笑脸相迎。刘仁上次对她还算客气了,想不到虞渊一来,看座敬茶有问必答,就连先前不愿意说的陈年旧事都和盘托出。江池年才知道,原来虞渊前几日提过的那起车祸事故还有内情——刘央不仅把人摊贩的货摊给撞飞了,人还撞折了一条腿,落了病根,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杀人动机啊。”江池年负手站在那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前,灵堂上有身着缟素哭丧人,呼天抢地吵得她脑子疼。
虞渊和刘仁聊完过来,站在她身旁,两人也未上前吊问,就杵在门口,叫往来的人战战兢兢。
“发现什么了?”
“什么都没发现,不过可以查一查那个被撞伤腿的人,就动机来讲,他是目前浮出水面的,且最为强烈的。”
江池年跨过门槛走到棺材边,棺材尚未钉死,盖子虚掩,她看了眼地上卖力哭丧的女人,道:“你歇会儿吧。”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点点头退到一旁去了。
江池年去推棺材盖,刘仁正欲制止,被虞渊扫了一眼,不敢吭声了。
沉重的棺材盖子被推开,露出刘央的尸体,那张脸经入殓师的修饰后与活人相差无几。江池年伏在棺材边沿,手探进棺材里,开棺的刹那有一片绯红的花瓣自缝隙处飘落,恰好落在尸首的眉心。江池年拈起花瓣,转头问刘仁:“今日有谁来过?”
刘仁让人呈上名册,她翻了翻,郑婉的名字赫然在目。
便问:“郑婉来过?”
刘仁道:“上午来的,说是央儿的好友,前来祭奠。”
江池年把名册还给主事的伙计,若有所思,“她来做什么?”
忽的堂外喧嚷,有人高喊了一声——
“马公子到——”
江池年望向门外,一位身着对襟马褂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看见虞渊是愣了愣神,随后恭敬地问了好:“少帅您也在,失敬失敬。”
自打他进来,江池年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如何,而是因为他腰间佩戴的香囊,十分眼熟。
“马公子?”她出声喊她。
马德友循声看去,眼前一亮,万万想不到满堂素白里竟有如此殊色,“这位是?”
虞渊走前两步,挡在江池年面前,也挡住了马德友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淡声道:“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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