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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江池年一人,虞哼哼蜷缩在她怀里微微发抖,不远处有一扇窗,因近日多雨的缘故而关上了,透过玻璃她看见外头一片冷沉沉的黑,连月光都显得浑而萧寒。江池年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不安的源头,是四处灯火通明的街景,可唯独她现在所处的这座公馆内乌灯黑火,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雷雨下过一阵便停了,虞哼哼很不安分,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终于张牙舞爪地在她手上咬了一口,挣脱江池年的怀抱跳了出去。
江池年慌忙伸手去捞,却发现猫的灵敏度远在她之上,手里只抓着一片空气,地上一团小小的黑影,正好落在透窗而入的月光里,江池年想去把它捉回来,却不敢越过沙发将自己暴露在窗户下,那扇窗户之外是一个未知的空间,或许潜藏着无数危险。
光影交界处,虞哼哼“喵喵”地叫了起来。
……
时间拉回虞渊离开公馆那会儿,他拿了只电筒出去检查电线。和江池年一样,他也察觉到了异常,纵观周遭的人家商铺,都是亮起灯的,断电的似乎只有他这。
雨已经停了,他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公馆外的高墙上搭着一截断裂的电线,或许是症结所在。他走过去,电筒的光束聚在电线的断裂处,切口平整,像是人为所致。
想到这,虞渊脸色一变,返身冲回公馆内。
推开公馆的大门,正好看见江池年蹲在地上,而她所在的方向恰对着客厅中唯一的那扇窗户。夜很静,静到落针可闻,静到他仿佛能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江池年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虞哼哼,刚把它抱起就听见门外传来极大的动静,她抬头看去,眼前倏然扑来一道身影——
“小心!”
紧随其口枪声乍响,淡淡的硝烟味弥散在空气中,子弹“嗤”的一声钉在沙发里。几乎同一瞬,虞渊举枪朝子弹射来的方向连开三枪,静夜里枪声刺耳,三枪过后一片死寂。两人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虞哼哼被挤的难受,伸出爪子要挠人,江池年冷静下来,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虞渊,手一碰到他肩膀,就听见他抑在喉咙间的闷哼。她一怔,这才发觉手上的触感不对,粘稠的湿意,那是渗出伤口的鲜血。她焦急唤道:“虞渊?你受伤了?”
虞渊未动,抬眼看向窗外,喘了口气道:“绕过沙发去窗户左边的花瓶旁,那是视线死角,我没事。”
江池年乖乖照做,她担心他的伤口,刚才只摸到满手的血,并不知道伤情如何。
虞渊扶着左肩起身,子弹擦伤而已,不算严重,就是血流的有些多,看上去吓人。他倚在沙发上,对江池年道:“打电话给张诚。”
江池年照他报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张副官吗?少帅刚才在公馆里遭遇了枪杀,受了伤,你赶快来公馆。”
虞渊解开衬衫扣子查看伤势,分神道:“不用来公馆,直接去永宁路那家西医院等我,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医院。”
江池年不理解,“万一人还没走呢?就等你出去好一枪杀了你。”
他咬开纱布简单地止了血,“人要没走,刚才我俩趴在地上的时候,他就能把我打成筛子了。”
江池年举着电话,咬咬牙,把虞渊的指示转述给张诚。
虞渊单手抱着有些吃力,江池年见状,走过去把纱布解开,又重新包扎了一次。她的动作很轻,虞渊半躺在沙发上,衣服扯了一边下来,宽肩窄腰,精瘦有力。他的目光停在她的侧脸上,朦胧夜色里,他再一次忆起那个遥远的雪夜,那一处逼仄的山洞,那一双替自己止血包扎的手。
江池年给他处理好伤口,欲起身时后知后觉地发现此番情景过于暧昧,尤其是虞渊那一边光膀子,实在诱人遐想。她愣了愣神,脸上有些发烫,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她别开眼,余光里虞渊的喉结滚动,继而伸手把衣服拉了上去。
子弹擦伤在虞渊眼里还真算不了什么,他下意识就要起身,目光一抬对上江池年一脸的忧色,他心念一动,张嘴抽了口气:“嘶——真疼啊。”
……
江池年扶着他走出公馆,雨又开始下了,虞渊个头高,江池年撑的伞硌脑袋。他伸手想去替她举,指尖刚碰到伞柄,江池年瞪了他一眼,“别乱动!”
虞渊悻然收手,两人站在公馆外纠缠了小会儿,原因是他想开车去医院,而江池年死活不让。最后在她的坚持下,二人坐上了黄包车。虞渊长腿长脚地缩在车棚里,借势往江池年身上靠了靠。江池年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推开。
二人一波三折地到了医院,张诚早在那候着了,见江池年吃力,他连忙上前搀过虞渊。
“江小姐歇会儿吧,我扶少帅进去就好。”
江池年点头,在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下。
进到诊室后,虞渊一把将张诚推开,整个人生龙活虎,方才的病态一扫而空。张诚把门关上,“少帅,您这伤真不要紧吧?”他第一眼见到虞渊那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时,遗书的腹稿都拟好了。
虞渊脱掉上衣,露出被江池年包扎过的肩膀,纱布上头渗了血,他却不以为意,没事人似的倒在病床上,心情愉悦,通体舒畅,“死不了。”
张诚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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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伤口费了点时,等虞渊出去时,江池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砸在铁扶手上,虞渊眼疾手快伸出没受伤的那边手托住她的脸,掌心的触感温热软乎。
张诚识趣地转过身,他跟了少帅好几年,头一次见他这么没羞没臊。
虞渊就蹲在江池年身前,一只手垫在她脸颊下,另一只手替她把垂在两颊的发捋到耳后。
江池年实在困乏,以至于江浪来医院接她的时候都没能醒来。倒是江浪一来就看见这副不得体的景象,气得五脏都快冒烟了,幸亏这人是虞渊,要随便换个谁,这会儿估计已经躺在他拳头底下了。
但即使是虞渊,江浪的语气也是极其不善的:“少帅,您对舍妹关心过头了吧。”
虞渊轻轻抽出手,对于江浪的质问不吐一词。
江浪走过去抱起江池年,阴着一张脸,道:“有些话我必须跟少帅说明白,我只有一个妹妹,江家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不求她光宗耀祖,只求她平安顺遂,嫁一个寻常人家,无须门当户对,无须荣华富贵,能陪她安稳度日足以。”
江浪撂下这一通咄咄逼人的诫言,怫然而去。
张诚何曾见过虞渊受气,当即替他打抱不平,“少帅!这江家长子也忒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虞渊觑了他一眼,“你都听出来阴阳怪气了?”
张诚:“只差没指着鼻子骂您了!”
虞渊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架起一条腿,形容疏懒,“你都能听出来,说明江浪真的生气了。若你的宝贝妹妹活蹦乱跳地到我这儿来,一晚上功夫差点横着回去,你生不生气?”
张诚推己及人地一想,又觉江浪生气也是理所当然,“那倒也是。”
“所以这气我只能暂时受着,”虞渊捏了捏鼻梁,眼底刀光凛凛,“以后有机会,再如数奉还。”
张诚大悟,原来少帅是要秋后算账,妙哉妙哉,他目露崇拜,“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现在?”虞渊摸着手上的那边肩膀,冷笑,“当然是去把罪魁祸首找出来,看看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张诚想起不久前顺城战役,补给被劫一事,“对了少帅,上次我们的军火粮草被山匪劫掠,属下查到山匪头子是事先接到了情报,才在车马行经的山路上布下埋伏的。”
虞渊的指尖嗒嗒地敲击铁质扶手,闲散的表象下虎豹露出了锋锐的爪牙,“虞泽是个不安分的,他回来以后盯紧点。”
张诚又道:“二少帅没这么大胆子吧?况且那批补给丢了,万一顺城失守,他必然也会牵连其中呀?”
虞渊道:“比起我,他那点损失算什么,顺城一旦失守,北地百姓,新闻报社不知会如何鞭笞我。更重要的是,今后督军交兵给我都要掂量再三,毕竟这批兵跟我出去了,可未必回得来。”
张诚感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虞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戾气,“他杀不死我,就要做好死无其所的觉悟。”说罢,他起身朝医院外走去,“身居此位,四面楚歌,虞泽想杀我,魏槐也想杀我,租界那些个洋人,日夜盼我失势盼我死。可惜啊,他们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血脉使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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