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不明兮复不明
就快要告别四年的大学校园,331宿舍里有种惴惴不安的离别焦躁,汽车工程系的几个大老爷们连踢起足球来都没有平时带劲。一个多月过后,要再回学校踢球,每个小时就要四百块了,一进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会有毕业这一天,谁也没想到真的要来了,心里却不是那种解放的感觉。平时每一天都是那么平淡无奇,到要告别的时候却舍不得。男生跟女生不同,不会哭哭啼啼得做些别离状,只是在不停地聚餐饮酒,学校附近一条美食街每个餐厅都是爆满,一个年级跟另外一个年级喝,一个班跟另外一个班喝,一个宿舍跟另外一个宿舍喝。
郑玄沛喝到最后发现桌上的兄弟们全散了,火锅里的肉都捞光了,红艳艳的汤锅里只剩几根葱头和几片蘑菇零星漂浮,毛血旺连个汤底都没有剩下,只有几粒孤零零的花椒散落在碗的边缘。
他一个人趴在桌上,呕吐物热气腾腾地堆在脚下,看得出来一切都白吃了。这帮没良心的哥们,郑玄沛在心里感叹,都没人扛自己回去,被人劫财劫色部不知道了,摸了摸手机还在,看了时间,晚上九点。
喝多了现场直播的场面,杨老板已经司空见惯,要多加二十元的卫生费,否则谁愿意去打扫那些污秽。
周围还有其他系的男生在喝散伙酒,有几个家伙是在足球场上比划过的,上次把自己推倒在地的那个叫石缤纷的家伙还举起酒杯邀自己过去再喝。
郑玄沛笑着摇摇头,大声回答道,“喝高了,改天再来。”
走在路上可以看见有人睡在马路旁边的草地上,旁边车来车往也没人管,看起来像死了一样的男生*着上身,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昏沉的头被风一吹,更觉得全身洒气蔓延,头晕脑胀,这帮兄弟怎么就不管自己的死活独自回宿舍了?看看时间,几点三十,得快点去接女朋友田歌飞,她还在学校美术系的画室,是比自己低一年级的美眉,就剩这么些日子要毕业了,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在一起两年,现在算算接一次少一次,睡一次少一次。
教学楼里亮灯的房间不多,整间画室只有田歌飞一个人在,经过悉心处理的棉布上,蜻蜓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旁边的荷花含苞欲放。因为已经是大三,白描花卉的基础课程早已通过,田歌飞的表情显得熟练优雅,染色从容不迫,调起色彩来就像女人往脸上涂抹胭脂般熟练自如。但似乎又不大满意,狠狠地把笔摔在地上又捡起来。
悄悄地从后面抱住田歌飞,享受着淡淡的体香,郑玄沛的嘴唇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田歌飞的后颈一阵酥麻,手一抖,棉布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你又喝酒了,少来烦我。”田歌飞把画笔搁下,蹲下身体,拿出橡皮擦,一边清除那道痕迹,一边嘟着嘴埋怨道。
“想你了大画家,别画了,我带你吃冰激凌去。”
田歌飞说,“今天一定要画完,把色彩上完就能走了,要不明天‘鬼见愁’肯定又要当众骂人了。”
郑玄沛知道“鬼见愁”就是田歌飞他们美术系的第一教授仇建波,在学校也颇有名。有一次学校组织外省高校美术系来考察观摩学习,被仇建波指着鼻子骂,说没有自己同意,自己不承认的学生绝对不允许来听课,搞得各方尴尬不已。所以因为他这种古怪的个性而被学生们起了“鬼见愁”的外号。郑玄沛见过他几次,都是在美术系门口,他的眼神阴郁,头发有些长,并不扎起来,透过长发能够感受他冷漠的眼神如同X光一般扫过身体,恐怕只有他老婆才知道他长发后面的五官长什么模样。
“你下午干什么不画?”郑玄沛在一旁静静观赏,虽然田歌飞算不上第一眼美女,但越看越好看,犹如她波澜不惊的胸部,能一手掌握的女人也不错,至少坚挺柔嫩,只要是自己的。一想到是属于自己的,心里就是一热。关键是女朋友有才华,将来肯定能成为中国最好的年轻画家,她适合画画,那么耐心,那么有天分。据说鬼见愁最看好的就是田歌飞,还在大二的时候就曾经告诉她,到时候考研究生,他自己亲自来带,当众说田歌飞是这个学校一百年才出现的一个真正的人才——田歌飞转述这些的时候脸上神采飞扬,这个恶老师就像哈利波特的史内普一样阴暗,但人家有料,光在课外给别的美术考生辅导,一个小时收入都要上万,就是脾气怪了点,天才可能都是这样,分裂、童真、神经质。
田歌飞没理郑玄沛,画画才是正经事,双鱼座的女生总是那么认真又充满了沉静安稳的气质,她长而黑的头发随意地盘起来,用一支彩虹铅笔当发警盘在头顶,夏天的风吹过,散乱的头发用手别在耳朵后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是如此迷人,让人浮想联翩。
认识她是在一次非常俗套的宿舍联谊会上,几个女生都很不错,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女生,活的,有两个咪咪的就很不错了。
郑玄沛看中了两个女孩,都表示过好感,发过暧昧短信,两个女生都回复过,男生也有男生的想法,追求女孩子总是需要成本的,不能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女孩是田歌飞,乖巧脾气好,皮肤白,有耐心,年年拿奖学金,但稍微有点内向。对于“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的表白短信回答是:我们可以慢慢相处,互相了解以后再进一步交往。结果慢慢相处了一个星期时间,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商务酒店滚了一下午床单,从此以后田歌飞还是皮肤白乖巧脾气好,不同的是身体的某些地方会期待外力的入侵,温柔酸麻地分开双腿尽情地等待。
同宿舍的木秀林外貌更胜一筹,狮子座的木秀林虽然胸部大但脾气架子也大,另外还有几乎一个排的男生在追她,对于表白短信的回复竟然是:你一个月有多少零花钱。所以郑玄沛决定选择田歌飞,过于漂亮的物质女生自己消受不起,后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木秀林后来选了一个叫徐彪的,那小子个子很矮,但家世不错,零花钱每个月有五位数,还没毕业就早早地把工作安排好了,是本市的一家宝马车4S店,他住在隔壁332宿舍,每周最多在宿舍住一天。有一次在宿舍楼下遇见了木秀林,她竟然还从车窗里伸出手跟自己打招呼,郑玄沛当时心里还有点怪怪的感觉。
谁也没想到后来木秀林竟然会离奇地死去,她是跟徐彪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的,但尸体被学校门卫早晨发现是在学校门口的垃圾堆,到现在也没查出凶手是谁。
为什么说她离奇死去,想想那个样子郑玄沛就有种冷汗直冒的感觉。木秀林的尸体是完整的,牛仔裤包裹着匀称的双腿,鲜血似乎已经浸泡了牛仔裤很久,吸了血水,裤子由天蓝色变成了诡异的紫,同样的蓝色雪纺上衣也没有太大的破损痕迹,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可惜呼吸全无,全身异常惨白,嘴巴闭得紧紧的,脖子上有个被尖锐物体刺穿的血洞,她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上,而是半睁开绝望地看着四周冷漠的围观者——她的同学、老师,没有人为她掉眼泪,没有人哀嚎,除了那些胆小的女生颤抖着议论纷纷,好可怕,好害怕,警察怎么还不来。
校内网的BBS上有人疯传是学校的吸血鬼干的,中国的学校哪里有吸血鬼,最多是僵尸。也有人这样回复。
后来帖子全部被删光了。因为证实是自杀,牛仔裤的口袋里发现了她歪歪扭扭的四个字,“我不想活。”
即便是自杀,为什么会被人丢在垃圾桶,是谁丢的?警察分析了很久,也调查了很久,终究没有结果,郑玄沛也被叫去问了话,什么结果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说。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各种各样的死,各种各样的悲情。查不出来就只能是悬而未决等凶手再次犯案了,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
如果自己当初选择木秀林做女朋友,她大概就不会死。郑玄沛有时候会看着自己的现任女友在心里暗自地想。
徐彪在木秀林遇害的那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他家里人并不看好这个女孩,所以那段时间两人冷战。徐彪晚上在家里跟一大帮哥们在一起开单身party,玩了个通宵,结果第二天女朋友竟然就没了,看他的表情,没有一缝悲伤,仿佛是种解脱。
郑玄沛知道一个人在认真投入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不方便别人打扰的,看田歌飞画得那么认真,心里真的有一丝留恋,为什么这么快毕业了,哥还想再呆一年。
田歌飞似乎无意跟他再多说,沉浸在自己的作品中,她不喜欢喝酒的男人,她不知道有时候男人喝酒抽烟跟女人化妆一样,这只是一种需要,而并不是酒有多么好喝。
郑玄沛无聊地走到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来等,有什么办法,在学校肉少狼多,女生就是娇贵,何况是美术系的漂亮女生。
顺着窗往外看去,湖面的倒影涟漪不断,教学楼是倒着的,四周的人影也是倒着的,也许有时候这个世界也是颠倒的。
她在画画,他在发呆,学校夏天的晚上静谧得仿佛在酝酿什么。
“有那么好看么。”郑玄沛的耳边隐约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余光一看,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女生穿着蓝色的上衣,脸色雪白,没有肯面没有獠牙没有血迹,只有好奇天真的侧面,脚上的黑色布鞋有说不出的诡异。她的脖子上扎着两把刀,血慢慢地往下淌,因为绝望而微笑。
木秀林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郑玄沛叹息了一声,怪不得要出现了,自杀的人是没有办法投胎的,只有周而复始的冤魂在人间游荡,重复着自己的死法。
有件事情在心里憋着,一直也没跟任何人说。
在木秀林的身体变成尸体的前一个晚上,郑玄沛收到她的一个手机短信息,“我们到校外的骆驼酒吧聊聊好吗?”
他们见面了,那是个清幽的小酒吧,放着不知名的乐手的清唱,仿佛在倾诉悲伤,木秀林在灯光下十分诱人,虽然长胖了一点,仔细一看又十分憔悴,这是最惨的,胖而憔悴。
她喝的啤酒都是一瓶瓶直接往嗓子里灌,哭着说徐彪要跟自己分手,他就快毕业了,还说徐彪交了新女朋友,自己心痛不已。
“你见过吗,不要乱说,我觉得徐彪还是挺喜欢你的,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都是我买不起的。”郑玄沛有点羡慕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的iphone4,这就是自己三个月不吃不喝的生活费啊。
木秀林狠狠地摔了电话,说道,“有个屁用啊,人都没有了,他变心了,我要这样的东西看着也是伤心。你们男人变心怎么这么快,他现在找了个舞蹈老师,妖精一样,每天都不回家,我住那房子里有什么用,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不想活了……”
郑玄沛弱弱地回应,“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比如我……”
木秀林愣了一下,哀怨地看着郑玄沛,“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
她的身体靠了过来,伤心极了,抓着郑玄沛的胳膊,指甲掐得紧紧的,柔软的胸部让郑玄沛的两腿之间忍得有点难受,那玩意,别说碰到自己,只是一想起就要让自己激动很久,这下眼看就要抱个满怀。
如果抱住了,今天晚上木秀林就是自己的。
郑玄沛吞了吞口水,推开了这个女孩,直截了当地拒绝她的投怀送抱,“我有女朋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喜欢她,胜过喜欢你。”
“你以为田歌飞是什么好东西,以后有你好看的。我好难受,你就不能抱抱我吗,毕竟你曾经喜欢过我的。”木秀林十分失望,继续喝了一大口。
郑玄沛当时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不大高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你这个嫌贫爱富的还是要好。一狠心买了单就走了出去,任凭木秀林在酒吧喝去,反正她懂得勾搭男人,就留她一个人继续喝个够。
当时的心肠是不是太狠了点,如果能够送她回宿舍,也许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但如果送了,那么多人看见肯定要传到田歌飞耳朵里去,女人都是小气鬼,田歌飞肯定是要跟自己吹灯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肯定又得飞了,所以当时谁都没有告诉,自己悄悄地爬到床上睡了。
谁知道第二天竟然阴阳相隔,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知,也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是见鬼了。”郑玄沛心里一阵发麻,自言自语道。
身边说话的这个东西就是木秀林,郑玄沛在心里想着,她来找我了,她生前见的最后一个朋友就是我,天哪!
南无阿弥陀佛。郑玄沛在心中默念几句,再用余光扫过,仿佛那女鬼嗖的一声不见了。
是不是最近自己运气低迷?毕业前的招聘会上给几家有名的企业投出的简历都没有音讯,考研肯定是没戏,能勉强毕业就谢天谢地了,整体沉迷于女色和网络游戏还有足球,哪里有什么心思来读书,就算考研也是浪费家里的钱,毕业等于失业,真颓,一想到念书,头跟打了膨大剂的西瓜一样要炸开的感觉。
明天是不是要去清水寺拜拜,去去晦气?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真的只能如此了。
“明天周末,想去哪里玩?”郑,玄沛问一心一意画画的女友,她倒是专注。
田歌飞等了足足一分钟才说,“你说去哪就去哪。”
半个小时过后,色彩终于上均匀了,郑玄沛说了完美完美,还带鼓掌的,对于女朋友的爱好一定要多鼓励少打击,千万不要说出真实看法,否则以后有自己小鞋穿的。
田歌飞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男朋友还在等着,连忙收拾东西,画室要断电了。
在出门的一瞬间,四周一片漆黑,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小气吧啦的学校,连教学楼的路灯都不留,电费贵得离谱。
黑暗中,郑玄沛依稀看见木秀林的头就藏在田歌飞散落的头发之间,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似笑非笑。
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亮起来,马上又看不见那个头颅。
送她回宿舍,一路无语,只是约好明天早上在学校大门口见,郑玄沛说要去寺庙拜拜。
田歌飞在宿舍门口说,“见鬼了,你从来不会去寺庙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玄沛打了个冷战,这是夏天,忽然有种凄凉落寞的感觉。
半夜里宿舍又闹鬼了,其余三个男生睡得跟猪一样,鼾声如雷,只有郑玄沛失眠,凌晨四点十四分,宿舍的墙不停地发出砰砰砰的微弱声音,好像有鬼被困在里面心不甘,要出来,拼命地踢着。
郑玄沛第二天早晨起来疲惫不堪,连喝了两听可乐。
纵然神扶也难行
早晨的太阳已经很毒,光线刺眼,郑玄沛喜欢戴墨镜,这样有种安全感,别人不知道你在看她。
田歌飞十分虔诚,双手合十地膜拜。
郑玄沛抽的是下下签,签文上云,“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和尚摇摇头,只是说了句随缘后就转身离开,连解签的十元钱都没有向郑玄沛要。
田歌飞倒是安慰了几句,“如果你信这个签,那你最近就自己注意身边的人和事,多留点心眼,不要强出头,做事要留条后路。”
“最后一句话是不是说即使有高人帮助,我也不一定能走过这个坎,对吗?”
太阳很大,烧香的人还是很多,据说清水寺的菩萨很灵验,但愿如此,人缺乏安全感,就依赖于宗教。
郑玄沛买了一叠黄色的厚厚的通天钱往塔里烧,心里默念着,“木秀林,上次的事情是我自私,我对不起你,这些钱你拿去花,不要客气,不够的话就托梦给我,我下周再烧一些给你。”
一阵大风吹来,灰烬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缓缓地落在郑玄沛的头顶,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这里竟然看不见她,也许是佛门之地,鬼不敢进来吧。
“你觉得世界上会不会有鬼?”中午吃饭的地方就是寺庙的斋堂。
郑玄沛一本正经地吃斋,四季豆和冬瓜木耳。
“当然有啊。你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只是会在特定的环境下遇见或者对你造成影响。”田歌飞看看外面的太阳笑道,“你看,比如这样的大白天,肯定是没有鬼的。”
郑玄沛忽然觉得自己在女朋友面前说这些很丢脸,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你最近的考试准备得怎样?”
“不知道,我看鬼见愁肯定要批评我了,昨天画的荷花时间又不够。对了,我准备考研,你的意见怎样?”
郑玄沛说道,“你才大三,不是最后一年考试吗?”
田歌飞说只是想提前感受一下考试的气氛,反正报名费才两百多块钱。
“你自己下载考卷就是了,何必要去考场,挺麻烦的。”
田歌飞一边吃着素面,一边说,“人家想要客观的评分嘛,有空帮我多复习美术史哦。啊,你看,你看对面是谁?”
斋堂正对着清水寺的停车场,徐彪从一辆崭新的白色奥迪车上下来,接着下来的是传说中的新女友,何晓真,学校附中的舞蹈老师,身材玲珑曼妙。
“可怜的木秀林。”田歌飞忽然感慨道,“可怜的我,明天又要被老鬼教训了。”
“为什么?”
“明天讨论作品,每个人都要被骂的,你不知道仇建波有多烦人,但愿不要骂得太厉害。”
别人的事情终究是别人的,没有哪个傻瓜会把别人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关心,来占据主要的烦恼。
预感是灵验的,第二天田歌飞的作品在班上就被批判得狗血淋头,仇建波一脸阴郁,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衣,也不知道他到底嫌不嫌热,裤子倒是时髦,破了洞的牛仔裤,大腿腿毛很长,学校里也只有他才这么狂妄,不把校长放在眼里,动不动就去校长办公室拍桌子。
他手中的笔在田歌飞的作品上胡乱飞舞,真让人心疼,即使是铅笔也惹人恨。仇建波一边说一边敞桌子,“我以前不是跟大家说过吗,脑子都到哪里去了,都去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去了吧。恋爱恋爱恋爱,毁了你了知道吧,你们这些垃圾!我强调过,荷花的上色与一般的花卉相同,只是粉红荷花花瓣尖色深,染时从瓣尖往下晕染粉红色,背面瓣稍深,正面瓣稍浅。用淡洋红勾花筋。白荷花用芽绿色染瓣根,用淡绿色勾花筋,记下来却不做,都是废物!”
田歌飞想起来染色时,刚好男朋友满嘴酒气跑过来,搞得自己心神不宁的,怪不得不合乎鬼见愁的胃口。
“田歌飞同学,你画的是朱红荷花,OK,你看看你用的是什么颜料,弄的是什么颜色,我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你见过荷花没有,你那是什么红,你那是大姨妈来了没纸垫着,色盲来学什么画画。我最后一次告诉你,画粉红花可以用红赭石点,如无红赭石可用胭脂加赭石,朱红花可用泥金点,点蕊时用叶筋笔点长点,要有聚有散,参差错落,顺着莲蓬周围小心地点下去,点时要有笔姿,有点创意好不好,有点写意的浪漫气息好不好,画的跟荷花的尸体一样,我要是你,这样的作品我直接扔垃圾桶了,丢人现眼,有时间老子会让你们领教什么叫好画。”
班上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已经习惯仇建波这样骂人。
田歌飞有点委屈,顶嘴道,“仇教授,什么叫好画。”
仇建波气极了,跟打了鸡血一样。在班上他最欣赏的学生就是田歌飞,但这小女子自从恋爱后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一天到晚想着床第之事,一点心思都不在画画上,原来画的鸟兽图几乎可以跟自己相媲美,这段时间几乎又要退回入学前的水平了。
仇建波干脆站在了大讲台上,“好的工笔画,远看要很有气势,近看要结构严谨、线条刚健婀娜;着色均匀,浓淡适宜,不矫揉造作。要做到粗放处不乱,工细处不软,比如你这幅荷花蜻蜒,所表现的应该是形神兼备,生动活泼又很有情趣。要达到引人入胜、耐人寻味的境地,使人百看不厌,才算是一张好画!看你那玩意,最多是张照片罢了。”
说完就下课了,仇建波意味深长地看了田歌飞一眼,眼神里包含着指责、无奈和失望。
田歌飞低着头,泪流满面。
不管郑玄沛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买了她最喜欢吃的香草冰激凌放到她嘴边,被轻轻地挡开。
郑玄沛抱着她,给她擦眼泪,叫她不要伤心。
田歌飞开始由抽泣变成嚎啕大哭,尖叫着哭,郑玄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分手吧?”郑玄沛觉得田歌飞这样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心里十分内疚,跟自己在一起以后,她画画的时间少了很多,恋爱让天才变成庸才,又让庸才变成蠢才。
田歌飞哭了一阵,又抱了一阵,终于站起来梳洗一番,酒店的镜子照得人异常清楚,悲伤也是一清二楚。
“我答应你。”
郑玄沛这下才觉得心里一阵剧痛,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而不是苦苦哀求。
“等我考上研究生你再回来做我的男朋友吧,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也许对双方都会好。”田歌飞拿起包包,准备离开。
最后的那个拥抱让郑玄沛刻骨铭心,他只是随口试探性地一说,谁知道竟然成了事实。
这是第一个没有女朋友的晚上,工作的事情没着落,现在连女朋友都没了,有什么意思,一个人跟孤魂野鬼一般在学校胡乱游荡,现在才想起两个人的好处,可就阴差阳错地分手了。
学校里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新开的餐厅也越来越多,可惜都跟自己无关。
石缤纷的肩膀上搭着一件汗湿的球衣,左手拿了个足球,跟自己擦肩而过。
“你好。”总算碰见个熟人了,郑玄沛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你一个人啊。”石缤纷好奇地问道,平时看见郑玄沛都是成双人对的。
“对啊。”
“妞呢?”
“不知道。”郑玄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回答。
石缤纷好奇地说道,“不会吧,我刚看见她跟他们系的魔鬼教授走在一起呢,刚从美术系门口出来。”
“哦,哥们先走了。”郑玄沛茫然地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两个熟悉的背影,郑玄沛偷偷地在后面跟着,让他极其失望的是,田歌飞走进了仇建波的教师公寓楼。
这么晚了,到底去那干什么?
仇建波住在一楼,因为是夏天,窗户打开着,从纱窗的窗帘空隙望去,他们在客厅里作画。
虽然不太懂画,但在灯光下,仇建波的那副蜻蜒荷花图真的非常漂亮,颜色逼真,色彩艳丽,特别是那抹红,红得灿烂。
我想多了,唉,看来田歌飞真的是想成为一个画家,我何必用愚蠢的爱情束缚住她的脚步。
刚准备离开,两人进了卧室,仇建波竟然是抱着田歌飞进去的,黑暗中,郑玄沛忍着被蚊子狂咬的痛苦,钻在灌木丛里。
两人的对话一清二楚。
“你昨天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嗯。”
“那你舍不舍得?”
“他能给我什么?连个工作都找不到,他只喜欢打网络游戏和踢球,要么就是*,这样的人,还不如去死好了。他一提出分手,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又不欠他什么。”
郑玄沛的嘴唇被牙齿咬出血。
“所以,你一定要跟优秀的人在一起,我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的自由,我的一切,离开那个蠢材,我要你,我爱你,我对你是多么的热爱。”仇建波的头发用皮筋绑了起来,微弱的灯光下五官十分俊美。
死有余辜
田歌飞的*声像歌剧一样优美,仿佛神仙一样快乐,这样的表情是郑玄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被蚊子咬了三十多个包包,全身奇痒无比,一个小时后,他们总算结束了,田歌飞和仇建波躺在一起,气喘吁吁。
喝酒啊喝酒,一醉解千仇。
杨老板看着他,又看看周围都打烊的店铺,小心地劝说道,“别喝了小伙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玄沛是啤酒白酒混着喝的,凌晨两点十五分,鬼踢墙的声音在脑海里再度响起,郑玄沛趴在桌子上痛哭,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羊肉串吃完了,竹签撒了一地。
没有工作,怎么办?
没有了田歌飞,怎么办?
难受的感觉从胃直冲头脑,真想死了去。
杨老板看他那样子忽然想起了一个事情:那天晚上也是凌晨三四点钟,那个女生穿着蓝色的衣服,眼睛哭得红肿红肿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杨老板进去拿纸巾顺便上了趟大号回来的时候,那女生倒在摊位上,脖子上插着两根竹签,血就这样慢慢地流着。
一摸,身体已经冰冷了,没有呼吸。
天,她死了,找晦气,竟然死在自己的店里,眼看四下无人,拖到店里关了门,把她的头放在大盆子里,接了满满一盆子的血,明天做毛血旺吃。
尸体随便丢在学校门口垃圾场好了,杨老板没有一点惋惜之意,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别指望别人来替自己爱惜。
后来警察搜出了一张纸条:我不想活了。
怎么现在又来了个男生,这回不是竹签,是刀,自己放在地上切田螺的刀,长长的刀柄插入腹中,肠子滚了一地。
难道这是毕业自杀潮?
血又接了一大盆子,明天的生意肯定很好。
学校校长几乎要疯了,又是一桩自杀案,又是血被放得干干净净,几百万又没了。
早晨的时候,一缕阳光照着郑玄沛的尸体,还是冰冷。
田歌飞从尸体旁边路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从嘴里吐出了四个字:
“死有余辜。”
每一次,当她伤害我时,我会用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来原谅她,然而,再美好的回忆也有用完的一天,到了最后只剩下回忆的残骸,一切都变成了折磨,也许我的确是从来不认识她,有时候仔细想想,一切都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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