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惑

一

阿健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的事情大多难免荒诞可笑，阿健平时也不会把梦这一类东西放在心上。

但最近只要他一做梦，他的梦境中就会出现一位素装的少女，一位挥之不去的少女。

阿健是一位剑客，天下第一的剑客。作为天下第一的剑手，杀人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阿健在梦里也常会梦到杀人。杀赃官奸商，杀汪洋大盗，杀江湖豪客，在梦境的最后，阿健的身体总是被自己和别人的鲜血染得鲜红一片。

而往往在这时，那个如雪的女孩便出现了，用一种关切的目光看着阿健，同时用充满关心与恳求的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杀人呢？能不能不杀人呢？

是啊，为什么要杀人呢？？阿健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于是便怔在那里。

其实阿健完全可以向女孩挥出一剑作为回答，不准多管闲事，否则便会死。这是江湖的法则。

但阿健却没有出手，那有着如水的双眸，绯红的脸颊的女孩，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莲花，纯洁得让人生出一种胆怯之感，阿健怎么忍心对这样的一个女孩挥剑呢？

阿健对着女孩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但握剑的手却松了下来。

阿健醒了，睡在旷野树叉上的他，怀中还紧抱着七尺长的青剑。阿健睡觉的时候也不愿意把握剑的手松开，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不离身是很重要的。这也许便是阿健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原因。

长长的剑身散发出淡青色的幽光，让人不寒而栗，这把剑可以称得上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在阿健的挥舞下，不知道削断了多少侠士赖以成名的兵器。在很多时候，也正是这把剑救了阿健的命。

这是当年一位铸剑名师送给他的一把剑，那时他还只是刚刚涉足江湖的无名小卒。铸剑师当时说了一句很让阿健不解的一句话：好好照顾这把剑。

于是，阿健开始与这把剑相依为命，漂泊四海。

抱着这把剑，这柄发着冷光的青剑，往往使阿健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阿健有时抱着剑会想，我如果扬名天下的话，这柄剑也许会随着我而名垂千古。

于是阿健开始向着天下第一而拼搏。到了现在，他终于坐上了天下第一剑客的宝座。这柄剑也成了最令江湖中人害怕的一把剑。

但在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之后，阿健却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他相信这把剑也厌倦了。因为现在在每次杀完人后，青青的剑体却留不下一丝血的痕迹，那把剑就像在质问阿健，就像那个梦中女孩说的那样：为什么要杀人？

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阿健所能左右得了的，单凭天下第一这几个字眼，就会有无数的人来找阿健拼命。

二

自从阿健第一次梦到女孩开始，那个女孩便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在他的梦中频频出现。在梦境中，女孩总是穿着一身白衣，像一朵白云在他的梦里飘荡着。

阿健感觉到这个女孩好像不仅仅是他梦中的一个精灵，女孩有自己的理想和个性，完全让阿健无法捉摸。

在梦里，阿健和女孩渐渐熟悉起来，他们开始在一起聊天。

女孩又用那个问题来问阿健：你做的梦为什么都那么可怕，为什么老是杀人呢？

阿健把用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答案说了出来：并不是我想杀人啊，只是他们想杀我，为了活下去，我只有杀了他们，这就是江湖的法则。

那他们为什么来杀你呢？是不是都和你有仇呢？

不全是，他们中有很多人只是为了当上天下第一剑客才来杀我的。

那么，当上天下第一剑客又有什么好处呢？女孩困惑地问。

是啊。当天下第一剑客又有什么好处呢？阿健答不出来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

呵呵。女孩笑了起来，那灿烂的笑脸让阿健的心情放松起来。于是，阿健也跟着女孩笑了起来。

现在轮到阿健问女孩问题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契。女孩边说边用指尖在阿健的掌心划出"契"这个字来，女孩的指尖冷冷的，但又给阿健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是那种只有在阿健抱着那把青剑的时候才会有的温暖感觉。

阿健又想起了剑，但他告戒自己，不许在女孩面前想起任何与剑有关的事情。便强拉回了心猿意马的心情。

很好听的名字啊。阿健称赞道，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时女孩却不再笑了，用一种很忧郁的神情告诉阿健：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之后，阿健就醒了，阿契，阿契，阿健轻声默念着女孩的名字，心底忽然荡漾起说不出来的喜悦。

以后在梦里，阿健不再问关于女孩阿契来历的一切事情，因为一问这些事情，阿契就会离开，阿健就会从梦境中醒来，阿健不想醒来，他喜欢在梦里和阿契在一起的时光。

即使阿健一再警告自己，阿契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但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爱笑的梦中女孩。

阿健开始做一些美好的梦。比如和阿契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一起到郊外踏青。阿健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阿契了。他开始盼望天黑，因为太阳落山了，他就可以在荒郊野外的树叉上，抱着那把青剑睡觉，做梦，和阿契在一起。

渐渐地，阿健那只握剑的手松了。

三

这一天，阿健又握紧了青剑。因为有人向他下了战书。如果是随便什么人来向他挑战，他可以不在乎，但这个人是孤叶，是近几年来声名鹊起的一个人，据说孤叶从未败过。和他过招的人没有一个人能从他的剑下活着走过，阿健也听说过他的剑法，就如同他的人一样，很冷，很快，很残忍。

阿健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胜他，这是阿健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开始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因为他想一直能在梦中见到那个甜蜜的笑容。

一整天阿健都在用一条白色的绸巾来擦拭青剑，剑身映出锋利的光芒。

曾有人问：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阿健说没有名字。

那人不相信：这么好的一把剑会没有名字？

阿健真的不知道，铸剑师没有向他说起过。不过，阿健坚信，在剑身的深处，一定会埋有这把剑的名字。这么好的一把剑，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到了晚上，阿健如往常一样见到了阿契，这次他们是在一片无垠的草地之上相遇，阿契还是那一身白衣，裙角在风中飘荡着。

你又要杀人了么？阿契很不快乐地问道，你擦了一整天的剑。

是啊。阿健无奈地笑了笑，也有可能是被杀啊。

你打不过他吗？你是天下第一啊。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恒不变的天下第一。

这就是说你有可能会死？

对啊，阿健忽然心痛起来，明天这个时候，他还能不能见到阿契呢？

阿健不会死的，阿契跳到阿健的面前，大大的眼睛望着阿健，我喜欢阿健哦，所以，我会保护阿健，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阿健哦。

阿健笑了起来，俯下身去，第一次吻了阿契。阿健不敢用力，只是稍微碰了一下阿契的嘴唇而已。可这已使他感觉到阿契双唇的冰冷，那种似乎只有青剑才会有的寒冷，但令人感到温暖。

我不会死的，阿契。为了你，我不会轻易被人杀死的。

之后阿健醒了过来。这是阿健第一次主动要求自己从梦境离开，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阿契，再留在梦中，只会徒然伤心罢了。

四

站在阿健面前的是一个面色高傲的年轻人，毫无表情的脸上透出来的只有那冷冷的杀气，手中提着一把黝黑的长剑，窄窄的剑身中央有一弯新月，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阿健知道那就是三百年来江湖中最有名的五把剑之一---蓝月。据说这把剑是从古至今最锋利的一把剑，阿健一直以为这把剑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罢了，想不到今天竟会在这种场合下遇到它。

阿健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青剑，你就是孤叶？

对。那人冷冰冰的答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决斗？

因为只有杀了你才能当上天下第一剑客。

阿健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问些什么了。这个年轻人太像以前的自己了，为了那个天下第一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出剑吧。阿健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孤叶很快地向阿健刺出了一剑，剑尖直接向着阿健的心口刺去，这就是孤叶的剑法，没有任何理解性的谦让，没有任何的修饰和做作，但却是最实用的剑法。一套剑法即使招数再华丽，但如果不能杀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阿健反手挥出一剑，撩向孤叶手腕，迫使孤叶回剑自救。阿健并不想让两剑相格，因为对方的剑是天下最锋利的剑。他只有用这种攻敌自救的方法，才能使自己的剑不被削断。

阿健很快就体会到了自己的窘态，高手之战，往往取之毫厘，来不得半点马虎。孤叶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他便用更快，更狠的招数来迫使阿健出剑阻格。

当孤叶又一剑挥来的时候，阿健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一剑了。他只有硬着头皮将剑递了出去。

一切听天由命吧。阿健想，我就这样输了吗？

一声清脆的金石相撞声响过，一截断剑已掉到了地上。孤叶手提着半柄断剑，望着插在地上的那截剑发愣。

孤叶不明白，号称天下第一利剑的蓝月，怎么会被一把不起眼的青剑削断了呢？而孤叶手中的那半截剑，也掉到了地上。

阿健也很惊异，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青剑，完好无损，当下不及多想，递剑出招，孤叶回过神来的时候，剑尖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了。

孤叶闭上了双眼等待剑尖刺入他的咽喉，但剑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阿健的耳边响起了一句话：为什么要杀人呢？

阿健已经三个月没有杀人了。

剑尖颤抖着，阿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刺出这一剑。但没等他想好，孤叶却动了起来。空手入白刃，夺去了他的青剑，继而复起一剑，刺伤了阿健的双腿，阿健倒了下去。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身为天下第一剑客，你竟然还不明白这一点么？孤叶用剑指着阿健冷冷说道。

阿健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孤叶手中的青剑，心想，自己杀了这么多的人，到了最后，却要死在自己的剑下，这难道是报应么？

孤叶将剑刺了下来。

然而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像一个奇迹一样，那把青剑，也断成了两截。

孤叶又呆在了那里。他不明白，这柄削断了天下第一利器的青剑，怎么会自己断了呢？

孤叶在这个时候是不该分神的，但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阿健已经将他那只握着断剑的手拗了过来，没有剑尖的断剑刺入了孤叶的胸膛。

孤叶的胸前殷红一片，当阿健把剑拔出来的时候，一股血柱涌了出来，孤叶倒在了地上。

断剑之上依旧没有留下一丝血的痕迹，阿健望着断剑，既感激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剑柄上的包皮却突然掉了下来，露出青青的柄体来，上面像覆着雪花一样，凸印着两个字，是两个让阿健永远无法忘记的字---阿契。

这就是阿健一直想知道的青剑的名字。

为什么一定要争天下第一呢？阿健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银铃般的声音：我喜欢阿健哦，所以，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阿健哦。

阿健的眼泪流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阿健知道那个叫做阿契的女孩再也不会在他的梦中出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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