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光总是消失得稍晚一些。
群鸦比人更了解暮色降至。
它们成群地擦过血色的天边,准备庆祝那无边黑暗的蔓延。
小小的红衣在流光溢彩的城里微不足道,靠向完全隐藏在雾气中的层峦暗影,更像颗炉子里迸出来的火星,仿佛下个刹那便会消失无踪。
如许乔所愿,沈桐儿终于进山了。
——
如果有别的选择,谁都不想鲁莽行事。
但是透过云娘的只言片语,桐儿很明白:她仍旧没有原谅自己执意离家的决定,也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因其深陷险境,如若不是云娘双目失明而行动不便,定然早已把自己抓回去牢牢关起来了。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亲情是最无须解释的东西,每位父母都会将孩子视为所有,而孩子为了父母深渊薄冰又有什么稀奇?
沈桐儿从来就不会思念抛弃自己的陌生人,对她而言云娘才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一位母亲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呕心沥血地把女儿养大,却连她的皮肤是黑是白、眼睛是大是小都不知道,这实在是……
御鬼师注定活不了太久,身为御鬼师的云娘已然时日无多。
如果能让她在去世前看看自己到底长了什么样子,那该有多好?
思及此处,沈桐儿不禁握紧了拳头,才不愿再多管三七二十一。
——
如乌云般直压下来的枝叶让夜提前到来了。
迷雩山上果然没有多少人类行走过的痕迹,除却总是突如其来的悬崖峭壁,便是一脚伸一脚浅的泥泞。
无所谓有路,也无所谓无路。
沈桐儿沿途留下刻痕帮自己辨认方向,没多久就爬得气喘不止。
她丝毫不敢怠慢,努力睁着大眼睛瞧向最黑的地方打量。
因为这里时不时便闪烁出星星点点的红,显然是有异鬼生活着的证明。
虽然猜不出前面会有什么结果等着自己,但是去勇敢地探探究竟,总比夜夜在南陵原坐以待毙得好。
——
事实上,此夜来进到山中的并非沈桐儿一个,她的身后,还尾随着鬼祟的许乔。
已经服下师兄所给的避毒之药,这个没太大本事的少年依然很紧张。
毕竟他的任务,是要趁沈桐儿不备将其除掉!
杀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答案许乔还没有机会知道。
自从他承担上如此可怕的“责任”,心里便像坠了石头,每时每刻都莫名沉重到难以呼吸,以至于根本没机会离沈桐儿太近,就已经满手是汗、再握不住剑。
那在城里飞来荡去的姑娘似乎不习惯南方陡峭的山路,她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才到半山腰处,也不记得之前摔了多少回,衣服破破烂烂,双手布满血痕。
许乔见沈桐儿停了,自己也停了。
憋着呼吸躲在颗一人环抱不住的古树后,腾出手来在长袍上抹了抹汗,才重新握紧武器。
——
站在很高的地方,胸就会开始莫名发闷。
沈桐儿疲惫地选了个乱石处坐下,捂着心口陷入沉思。
她自小就被云娘培养如何追踪异鬼,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屁股后面跟着个愚蠢的尾巴?
天知道永乐门为何派出这么个小少年来暗算自己,幸而沈桐儿根本没闲情去搭理,才叫他多活了片刻时间。
这座山实在太奇怪了。
明明在山脚还热得人发慌,恨不得多动几下便要大汗淋漓,走到现在却开始寒风透骨,冻到她手脚都快僵硬起来。
沈桐儿无声地努力活动着手指,望向周围古树上缓缓淌下的红色粘液,紧绷到像支蓄势待发的箭。
火燃在引线上,迟早要引得炮竹炸裂。
埋伏已久的异鬼终于不愿再隐藏。
极婉转阴冷的低笑从黑叶的缝隙中一阵又一阵的传来。
仿佛在南,又仿佛在北。
沈桐儿起身抬头骂道:“少装神弄鬼了!想杀我就出来啊!你们在南陵原设下陷阱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可惜那两个废物实在是没用,已经化成魂尘被小姐姐我吃了个精光!”
“你太——多管闲事了——”
沉闷的声音随着巨大的阴影从树冠上缓慢露头,正是那日摧毁灯塔的祸害。
沈桐儿万不敢再分神废话,瞬间用金缕丝勾住头顶枝桠飞身上去,却又立刻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异鬼扑到旁边。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沈桐儿打挺起身,望向包围过来的异鬼们,忽地发出笑来:“终于打算出来了?如果今夜我打得过你们,就要跟我好好说说,南陵原丢的那些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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