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大概是我和父亲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了。年过半百的父亲刚刚从不大不小的职位上退下来,平日里繁华喧闹的门庭顿然冷落了许多,我清楚地记得,性格开朗,脾气爽快的他消沉了好些日子。我也因为工作上的不如意,从市里被遣返回原单位重新开始接受生活的锤炼。面对父亲的怅然若失,我前途的茫然,我不能走出屡遭谪贬的光影。
那时候喝酒成了我们共同的爱好。举杯间,没有了严词的说教,我们更像是一对同命相惜的朋友,用目光和烈酒交流着。那些时候感觉起来,我更像是一个儿子,他更像一个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又有好长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了,虽然从我上班的地方,离老家高高的阁楼只有几十里的里程。我想起他斑白的头发,想起他吸烟时不停的咳嗽声,直到有一天傍晚,父亲打电话来,说回来吧。
其实从内心,我是渴望回家的,回家的感觉真好。父亲又去打工了,是在离家不远的建筑队里当小工,我有些不安地想,父亲是否还能受得了工头的吆喝和繁重的体力活。母亲说父亲的烟吸得又勤了,做为儿子,我听着心中戚戚然地痛,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让他们生活再安逸一些。想这样也好,繁重的体力活或许让他无暇顾及往事,无暇再去想那些不愉快,人总不能生活在过去的光影中的。
父亲的精神好多了,话语也多起来,依然是风风火火的老样子。他说老大,你昨天回来过,语气出奇的肯定。在我们兄弟中,父亲一直对我这样称呼。白天父亲吃在工地,夜晚才回来,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或许是母亲告诉他的。其实不是的啊,父亲能说出我在哪个转角处用人说话的样子。他说他是在离公路不远的工地脚手架上认出我的,有好几次了。因了我的经过,他才不时的惦记。我眼泪涌上来,在来来回回的穿梭人流中,他竞能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知道,我是生活在亲情中的,是生活在幸福中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你骑摩托车快了”,父亲说。我骑车只出过一次事故,是一次傍晚轧在公路晒玉米的木头上,碰落了两颗门牙。父亲将我接回家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从他焦虑的眼神里,我能感受到“伤在我身,痛在他心”的悲伤。可我今天必须赶回去,为了证明什么,也是为了要承担些什么。母亲在一旁说,十几里的路,一会儿你就打电话来,说到了,不会是怕我们惦记着,说谎在半路上打的吧?我想说,那是真的,我骑的真的很快,有一次还差点摔倒,但终于还是幸运安全地到达了。我也知道,幸运不会永远停留在我身边的。
走出门口,母亲还是说,到了,记得来个电话。我不敢再大意了,或许幸运之神已离我远去了,我还要靠自己,平平安安地生活。但这次我不会让他们担心了,速度慢了许多。回到班上后,我没有马上打电话,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毛头小伙子了,他们会因为我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而担心的。默数六十秒后,我播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妈妈,我已经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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