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入冬了,天气冷了起来,殷泽的书房内也点上了熏笼。殷泽倚在床头看书,我则靠在他身边看着一本话本子。殷泽看我鼻尖上泌出了一层汗珠,他摸摸我的手笑道:“都说女子体寒畏冷,怎你穿的这样单薄却还出汗了呢?”
我歪头睇他:“我说我是狐狸你信吗?狐狸冬天是不怕冷的,所以我不觉得冷啊。”
殷泽笑着刮我的鼻子:“信信信,你若是狐狸那便是最最美丽的狐狸精!”
“我真的是狐狸,是一只九尾白狐,你不怕么?”我爬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殷泽。
“哎呦,我好怕呀。狐仙大人,你快把小的给吃了吧......”殷泽调笑着将我拉进怀里......
被殷泽一顿折腾后,我披着单衣懒懒地靠在窗边的矮榻上,看着迎泽坐在书案前写着字。书案前的他,长身玉立,修眉俊眼,凝神而专注的模样让人心动。冬日的阳光从雕花窗棂中透过在屋内投下淡淡的影子,我不由得伸出手来,让那缕温暖在指端游动。有伊人相伴,这般岁月静好,若是娘此时让我离开殷泽回娘娘山,我能舍得么?想着,想着,我心中就无端地烦闷起来。
“刚出了一身的汗便坐在窗边,当心吹了风再着凉了。”殷泽朝我招手,“来,看看我写的字好不好?”
我跳下矮榻走到殷泽身边,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了我身上然后将我拉到身前从身后环抱着我。
“写得自然是极好。只是怎么满纸写的都是‘破’字呢?”我疑惑地问。
“破者,势不可挡之意,《晋书•杜预传》云: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说到这,殷泽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冷笑一声,“时间也快到了,走吧,我们出去看一场好戏。”
我疑惑的跟着殷泽走出门去,刚到花园,便听得殷府大门被捶地震天响,有一群人在喊着:“殷浩,出来!”
“不要以为躲着就行了!”
“再不出来就砸门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征询地望向殷泽,他冲我挑挑眉,肯定了我的想法。
外面喧闹声太大,惊动了殷老爷和殷姚氏,殷老爷沉着脸站在庭院当中责问:“管家,外面怎么乱哄哄的!”
管家苦着脸上前禀告:“启禀老爷,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二少爷欠了他们银子......”
“简直一派胡言!我殷家虽不是富比陶朱却也家境殷实,浩儿怎么会在外面借钱!还不与我打出去!”
“可是老爷,”管家一脸为难地说,“他们说有二少爷亲笔立的字据......还说若不让二少爷出来便去告官抓二少爷......”
“荒唐!老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任由一群无赖在门前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让他们进来,老夫倒要问问清楚,若是胡乱攀咬,定饶不了他们!”
我和殷泽站在角门处看着东院的情形,只见由管家带路,几个生意人打扮的汉子走进院内,为首的正是赵叔。只见赵叔领着众人上前对着殷老爷行礼作揖道:“拜见殷老爷。”
“尔等为何在我府门外大肆吵嚷?”殷老爷一脸威严地质问。
“启禀殷老爷,并非我等无理取闹,而是贵府的二少爷与我们合伙做生意欠了我们许多银子,他又躲起来不见人,我等无奈才出此下策。”赵叔答道。
“胡说,犬子一心读圣贤书何时沾染过生意,你们休要诬陷于他!还不与我速速离去,不然,老夫可饶不了你们!”说着就吩咐家丁,“还不将这群闲杂人等赶出去!”
“殷老爷且慢!”赵叔不卑不亢地说,“既然殷老爷不相信,那便请看看这张借据,这上面可是殷二少爷亲笔所写并按了手印!殷老爷不会连您家公子的字迹都不认得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这份借据一式两份,殷二少爷手里也有一份,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他来对质!”
管家接过字据递给殷老爷,殷老爷将信将疑地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今有殷浩以殷府名下产业云纺布庄、云锦绸缎铺、来福客栈、和丰酒楼四处向赵贵借白银伍万两作买卖周转之用,利钱两厘,两个月后归还本金及利息。若不能及时归还,上述四处产业归赵贵所有,绝无反悔,立此为证。下面签着殷浩的名字并盖了手印,还有中人、保人签字。
殷老爷越看脸色越黑,额头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动,他压着怒气扭头问殷姚氏:“浩儿在外做生意这事你是否知晓?”
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殷姚氏知道殷老爷心里此时定是怒火中烧,她期期艾艾地不敢看殷老爷:“我......妾身大略听说过......一些......”
“慈母多败儿!”殷老爷铁青着脸,用颤抖的手指着殷姚氏气的说不出话来,末了他恨恨地跺脚对管家道,“去把那混账东西给我绑了来!”
不多时,只见殷浩耷拉着脑袋溜溜湫湫地来了,他小声地唤了一声“爹”后就缩在殷姚氏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给我滚过来!”殷老爷喝道,“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借这五万两银子!”
殷浩哭丧着脸偷偷扯扯殷姚氏的衣袖,殷姚氏觑了殷老爷一眼小声催促殷浩:“你爹问你话呢!”
“我......我听人说江南发生了水灾,粮食供不应求,粮价飞涨,我便想着收购粮食运到南方大赚一笔,谁知......谁知......”殷浩吞吞吐吐地将头缩得更低了。
“我问你,这五万两银子呢!”殷老爷的眼里几乎都要冒火了,胸口急遽地起伏着。
“江汉一带晚稻成熟,皇上运粮食至江南赈灾,江南的米价一落千丈,加之雨水连绵不绝,很多粮食都快发霉了,无奈只得低价出售,五万两亏得只剩一万两了......”殷浩嗫嚅着几乎快缩成一团了。
“好好!那这剩下的一万两呢?!”殷老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我到怡红坊去喝酒,银票被、被人给偷了......”
“你个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你!败家子啊!”殷老爷气得七窍生烟眼冒金星,他四下找寻着能打殷泽的东西,没找到便冲到一旁去折树枝,可折了半天也没折断,他也忘了体统了,脱了鞋就赤脚追着殷浩劈头盖脸地打去。
“爹~爹~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娘,您快救救我呀!......我要被爹打死了!”殷浩鬼哭狼嚎抱着头满院逃窜。
“老爷,不能打了呀~再打就打死了~哎呦,我的儿呀~我的心肝呀~”殷姚氏心疼殷浩挨打便忙上前护着殷浩,殷老爷见此更是生气打得更起劲了。一时间,院内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哎哎哎,我说殷老爷,您管教殷二少爷我们无权过问,只不过,这欠我们的钱呢,什么时候能还?”赵叔冷眼旁观了一会,上前拦住殷老爷问道。
“既然是这孽障欠的,那就让这孽障来还!”殷老爷恨恨的指着殷浩跺脚。
“既然殷老爷都这样说了,那殷二少爷您看呢?什么时候还钱?”赵叔转头问殷泽。
“我,我没钱!”殷浩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赵叔见状嘿嘿一笑,“这钱是你自愿借的,又不是我强迫你借的,岂有不还之理?不过想是殷二少爷也还不出来,若是能还出来也不至于躲着我们,罢了,那就见官吧!我记得本朝律例好像说借钱不还者要坐牢,金额巨大者要判流放之刑......不知殷二少爷这付身板,可能搬动上百斤的大石?能挨得监工过几鞭子?......”
“娘,娘,我不要去坐牢......”殷浩一听顿时慌了,他涕泪交加的抱着殷姚氏的腿就不放手,“儿子要是没命了,谁给您和爹养老送终啊......”
殷姚氏哭哭啼啼地上前拉着殷老爷的胳膊:“老爷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呀!你可不能这样狠心不管呀~这是要了我的命了呀~天啊,要是这样我也不能活了啊!......”
“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唉!”殷老爷恨恨地摔开殷姚氏的胳膊,他连连叹息几声,最后转头对管家说:“去我书房把那四家铺子的地契拿来!”
管家闻言忙一路小跑走了,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小匣子回来了。
殷老爷接过匣子打开来,他从几张地契中找出了被抵押的四张,捧在手里肉疼地看了半天,这可都是殷家买卖最好的几家铺子啊!殷家的八成收入都指着这几家铺子,如今要落到别人手里了,他怎能不心疼!
“这才对嘛,地契给我,契约还你,我们之间就两清了,我们也就不会再到贵府来叨扰了......”赵叔笑眯眯地对殷老爷说。
“且慢!”一直隐在角门处看热闹的殷泽示意我在原地等他,他缓步上前面容冷峻地扫了在地上殷姚氏母子一眼寒声道,“父亲,殷浩欠下的债为何要用我娘留下的铺子来还?再者,动用我娘的嫁妆难道不应该征得我的同意么?”
“这、这,”殷老爷一时语塞,他也知道自己动用殷泽娘亲嫁妆这事传出去不大光彩,便缓和了语气挤出一丝笑容道,“泽儿,浩儿他毕竟是你弟弟,难道你忍心看他去坐牢么?”
“那就麻烦父亲拿银子出来替他还债,至于我娘的嫁妆,谁都休想动一分!”殷泽斩钉截铁地回答。
“五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数额,府中一时到哪里去凑啊!泽儿,你看这......”殷老爷为难地看着殷泽。
“对对对,大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可要帮帮我呀!”
“是啊,浩儿可是你弟弟,你总不好见死不救吧?”殷姚氏和殷浩也纷纷插嘴道。
“虽说我娘留下的地契在父亲手上,可毕竟名义上都是属于我的东西,我说不行就不行!谁若敢动,那我也不妨去官府走一趟!”殷泽冷冷地道。
“哟,感情这铺子还不是殷老爷你的呀!那我们还在这白费这唇舌,走走走,我们报官去吧!虽然殷老爷您是礼部尚书,可这天子脚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吧!”赵叔看了殷泽一眼,对身后的一群人说道。
“对对,我们报官去!”“欠钱还钱天经地义!”“看他殷家还要不要脸面!”......一伙人都吵嚷着要揪着殷浩报官去。
“众位且慢,且慢,有话好好说!”殷老爷怕事情闹大慌忙给管家递了个颜色,管家赔着笑脸上前劝阻着要报官的众人。
“泽儿,你看这些人定不会放过你弟弟的,若是闹大了,我们殷家的脸也丢光了,以后我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就算爹求你了,帮帮浩儿吧......”殷老爷拉着老脸低声下气的跟殷泽说。
“若是要我帮殷浩也可以,但是父亲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殷泽目光炯炯地盯着殷老爷。
“成成,只要你肯救浩儿,便是十个爹也答应。”殷老爷见殷泽送了口忙高兴地说,“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要我娘名下剩下的几处铺子的地契!”殷泽一字一句地说,他冷冷地目光扫过殷老爷及殷姚氏。
闻言,殷老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迟疑着:“这?”
“哎呦,泽儿,我们都是一家人,地契放在你爹不就等同于放在你那里么,还分这么清楚干什么?”殷姚氏脸上挂着假笑凑上前来。
“哼,最值钱的铺子已经被殷浩抵押出去了,剩下的几个铺子也只是勉强维持,我只是顾念是我娘的东西才想要回来。一句话,成还是不成?成,我就写下文书,四间铺子的地契让他们拿走,不成,那殷浩的死活便与我无关!”殷泽冷冰冰地看着殷姚氏。
殷姚氏被殷泽看着有些不自在,她将殷老爷拉到一旁悄悄道:“老爷,您倒是说话呀?难道就真的将剩下铺子都给他了?”
“若不给他那浩儿不救了?”殷老爷气急败坏地说,“都怪你,平日里不好好管教浩儿,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他懊恼地叹了口气,“罢了,总归我们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再说剩下的那几间铺子也没什么进账,给他便给他吧。”
“那不是便宜他了......”殷姚氏还嘟囔着,被殷老爷一瞪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殷老爷将匣子里剩下的地契都给了殷泽。
殷泽接过地契看了看没问题,便当即写签了文书将云纺布庄等四间铺子的地契给了赵叔他们。
夜里,殷泽带着我到了隆兴源,赵叔早就准备好了一桌酒席等着我们。他把四张地契都交给了殷泽,又掏出一大叠银票来放在桌上。
殷泽拿起来翻了翻笑道:“殷浩这次可是亏大了!”
赵叔边给殷泽倒酒边笑着说:“可不是,他从我们这买米,我们赚了五万两,然后加上怡红坊这一万,便是六万两,而且我们还拿回了小姐名下的产业!”
我问赵叔:“那殷浩在怡红坊丢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他怎么不闹腾呢?”
殷泽和赵叔听了不由相视而笑。我见他们笑得神神秘秘的便问:“你们笑什么?”
赵叔忍俊不禁地道:“他若是嚷起来,那整个京城便都会知道,礼部尚书的二少爷醉酒之后当了‘兔儿爷’!”
见我还疑疑惑惑地,殷泽便凑近我耳边小声告诉我“兔儿爷”是什么意思。难怪殷浩不敢把事情闹大,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殷府的人还不被口水给淹死!
我面红耳赤地小声说:“你们也太坏了!”
殷泽面色平静地道:“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六年前的雨天,在小巷里,若非我砸碎了酒坛以死相拼便被殷浩雇的那伙地痞流氓给侮辱了......那时,雨哗哗地下着,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记得一定不能被他们得逞......他们被我疯狂的样子给吓住了也怕闹出人命便都一哄而散。那日,我浑身是伤地爬回了殷府,自己一人在屋子里足足躺了三天三夜......”
我和赵叔闻言都瞪大了眼睛,当时该是怎样一副惨烈的场景,可殷泽却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他身上到底还承受了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辛酸?我不由心疼地握紧了殷泽的手。
赵叔闻言老泪纵横:“小少爷,您受苦了!
“都过去了。”殷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今日,我终于把属于娘亲的东西都拿了回来,娘若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说着,殷泽将那叠银票拿出一半递给赵叔,“赵叔,这个您收着。”
“不不,小少爷,我不能要。”赵叔忙摆手拒绝,“当年若不是师傅和小姐收留我,我早就不知饿死在哪里了,我能有今日的一切已经很知足了,可不敢再收这些银票了。”
“赵叔,您收着。”殷泽执意将银票放在他手里,“这几年您尽心尽力帮我,若说是报恩,也早该还清了。您也知道,我那个爹有还不如没有,不瞒您说,我私下里早把您当亲爹一般看待了,以后我便给你养老送终!”
“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啊!”赵叔不住地用袖子擦着眼泪,他转过头去哽咽着对着墙上殷泽娘亲的画像说:“小姐,您瞧见了吧,小少爷出息了,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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