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殷泽给的药确实很好用,抹上去凉润舒爽,只过了一夜膝盖上的红肿便消退了,腿也不怎么疼了。
没几日便是端午节了,柳含烟本来打算让我去采买些端午用的东西,但见我膝盖伤了便让我留在屋里休息改派莺儿去。
我许久没出府去了,一听忙央求柳含烟让我出府去买。柳含烟知道我贪玩,可又担心我的腿,我立刻活蹦乱跳地在她面前跑了几圈证明自己腿脚没问题,又凑到她面前可怜巴巴地求她。柳含烟取笑着说我是铁打的身子骨,见我非要去便也答应了。
时近端午,大街小巷上多了许多小商贩,卖艾草的、卖菖蒲的、卖纸鸢的、卖香包的、卖雄黄酒的、卖钟馗像的......一个个扯了嗓子声嘶力竭的叫卖着。
一个小贩热情地冲我招呼,“姑娘,买一副钟馗像吧,挂在家里驱魔辟邪、捉鬼逐妖,保家宅平安!我卖的钟馗像最最地道,这可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吴木子所画!绝对灵验!”
我本来已经走过去,闻言又退了回来,偏头问那小贩:“绝对灵验?”
“嗯嗯,绝对灵验!”小贩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
“能驱狐妖不?”
“嘿,这话说的,别说驱狐妖了,就是狐狸祖宗来了照样无所遁形!”小贩一脸自信。
我接过画来,凑过头,与画上那头戴破纱帽,身穿蓝袍、角带,足踏朝靴,面貌奇丑无比,瞪着铜铃大眼的钟馗对视了一会,然后一脸鄙夷地将画丢回给小贩:“不灵!骗子!”
“诶诶诶,你这小姑娘怎么胡说八道呢!谁说不灵的啊?真是的......”小贩在身后不满地嘟囔着。
我看着街上丑得一副更赛一副的钟馗像直摇头。听大槐树爷爷说,那钟馗本是终南山人氏,武德年间应举中了进士,却因长得太丑被免职,他羞恼之下一头撞死于御阶下,皇上听了心生怜悯以状元之职葬之,后托梦驱鬼治愈了唐明皇之疾,赐封“镇宅圣君”,这才名噪天下。可那钟馗自觉死因不甚光彩,因此在阴间常化了英俊男子的模样行走,若是他知道阳间画师给他画得连他老娘都认不出来,他不气歪了鼻子才怪!还驱鬼辟邪呢,他不变成鬼吓你就不错了!
说起驱鬼辟邪,我突然想到了竹子,有段时间都没见到竹子了,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他也不来殷府看我,这家伙!想到这里,我调转脚步朝紫霞观走去准备去找竹子。
到了紫霞观外,我敲了敲门,看门的小道士打开门探出头来,见是我,他跨出门来笑嘻嘻地问:“又来找竹道长吗?”
“嗯,他在么?”我从篮子里抓出一把五香花生递给小道士。
小道士接花生过来剥了一颗扔到嘴里边嚼边摇头,“竹道长这几日都不在观里,”见我面上有些失望,小道士又说,“不过竹道长留下话了,他说若是你来找他就让我转告你,端午那日皇上要在城中举办端午大祭,竹道长的师叔让他进宫去帮忙了。”
我一听,眼前一亮:“皇上要举办端午祭祀?那定是很热闹了!”
小道士见我两眼放光,又接着道:“竹道长还说让你不要去看热闹,那日人很多,他师叔也在,他师叔的法力可是很高强的!”小道士疑惑地挠挠头,“不过,他师叔法力高强跟你去不去看热闹有什么关系呀?”
“哦,呵呵,没什么,没什么,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啊。”我打着哈哈跟小道士挥手告别。我当然知道竹子为什么这样提醒我,难不成我要告诉小道士竹子怕他师叔看出我的真身是一只九尾白狐收了我?
我一路踢着小石子溜溜达达地下了山,到街上买了柳含烟嘱咐的东西,又看到旁边有卖香囊的,那香囊做的小巧精致,上以五色丝线绣成祥云纹,内里装了香料,我觉得气味挺好闻的便买了三个,准备回去送柳含烟及莺儿每人一个。
我一路上都在想着端午驱邪仪式,既是皇帝命举办的,定是极为隆重的,我难得碰上一次,这热闹我是定要看的。于是,回去后我便先是在莺儿耳边鼓捣一番,说得莺儿也心动不已,然后我们又一起去跟柳含烟说,总算求得柳含烟同意端午那日跟我们一起出去看热闹了。
转眼端午就到了,一早,殷府的厅堂和门上便插满了艾草和菖蒲,下人们也都佩戴着各式各样的香囊,柳含烟让我和莺儿给西院的下人们每人发了两个裹了蜜枣的粽子还有一壶雄黄酒。
我一早起来便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听着府外的动静,柳含烟见我一副心焦的模样便笑着说:“不用着急,若是仪式开始了,肯定会听见锣鼓声的,那时我们再出去也不急。”
就这样等到了巳时,只听得一阵呜呜地的号角声响起,接着便是几声震天的牛皮大鼓,随后街上响起了骚动的声音。
“走吧,我们也瞧瞧去。”柳含烟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我和莺儿出了殷府大门。
大街上,人潮涌动。街上众人都佩戴着各色香囊,手腕上缠着五色丝线,携家带口、呼朋唤友,挨挨挤挤地站满了皇城的主街两旁。柳含烟让管家提前定下了福满楼临着皇城大街的雅间,是以,我们只消在楼上便能清楚的看到街上的光景。我们主仆三人上了福满楼,由小二引着进入了雅间,雅间里茶水点心一应尽有,我们边用着茶点边从临街的回廊向下望去。
远远的只见一队执枪披甲的兵士在前头开道,士兵后面有四个道士抬着一面巨大的雕刻着道教密文的日月星辰八卦镜,镜有九九八十一寸,北面面刻有铭文曰:“天地含象,日月贞明,写规万物,洞鉴百灵”。铜镜之后有四个白衣女童左手持法盂,右手执杨柳枝,沾取盂中法水向人群中挥洒着,其后跟着两队三排的六个小道童手持三清铃一步一摇,再后有稍大的八个童子手持铜盘依节奏而敲,又有十二个身穿交领宽袖得罗的道士高举以银线绣符咒云篆的九尺灵幡紧随其后。
在这一行队伍中,最显眼的当属那架由十六人所抬的步辇,步辇极为宽敞,穹顶方盖,顶尖是一座七宝琉璃塔,辇盖以紫缎为底上锈着金丝彩线的云纹,上并无门窗,四周遮以银线绣了八卦文的轻薄鲛纱,鲛纱的下端坠着如米粒大小的珍珠。辇上铺着一张紫貂皮,正中安放着一个漆金的莲花台。一个手持降魔玉如意,头戴赤金打造上镶红宝的芙蓉冠,身穿直领阔袖“天仙洞衣”的道士神情肃穆地端坐在莲花台上。
那“天仙洞衣”以黄色为底,领口饰有龙凤纹、玄色色回纹镶边。双袖袖口口绣着海水云龙与八卦纹装饰带。前部通体装饰花卉、仙鹤、瑞兽、杂宝等吉祥纹饰,,后背上绣日月云霞,居中为双龙仙塔,四周金星环绕,衣缘装饰与八卦纹,可谓四海乾坤,道法万千。想必这个气派非常的道士便是竹子的师叔了-被皇帝封为国师的紫阳上人。
辇车后面,又跟着一百二十名童男高吟“十二兽吃鬼歌”,然后是“方相与十二兽儛”。这“十二兽吃鬼歌”主要讲的是甲作、胇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祖明、委随、错断、穷奇、腾根十二尊神兽,分别要吃鬼虎、疫、魅、不祥、咎、梦、磔死、寄生、观、巨、蛊十一种鬼疫。不过这十二神兽和十一鬼疫的来历,已无从查考。据说十二神兽中的雄伯是传说中能吃“魅”的神;伯奇原本是人,他的父亲轻信后母谗言将他杀死,他死后变成了鸟,能吃恶梦;强梁虎首人身,四蹄长肘,衔蛇操蛇,能吃磔死、寄生两类鬼疫;而穷奇像牛,全身长着坚硬的刺猬毛,其声如狗,又说它像虎,长长的尾巴,爪如钩,手如锯,它专吃正直忠良之人,却细心侍候奸邪恶劣之人,还能吃流传最广的鬼疫“蛊”。
可见,十二神兽皆非良善之辈,凡间之所以推举它们作为驱逐十一鬼疫的克星,正是因为它们比鬼疫更凶恶、更可怖,可谓是“以毒攻毒”,即召请比眼前的鬼怪更凶恶、更强大的精物鬼怪,来驱逐、克制眼前的鬼怪。
我觉得颇为可笑,世人觉的鬼可怖,可却不知鬼也惧心恶人。人心可比鬼可怕多了!恶从胆起,魔由心生,正是人心的恶才孳生了诸多的鬼怪恶灵,可人却又反过来怕它们,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在步辇四周环顾着,竹子呢?不是说他也来的么?人呢?我四下找寻这,终于发现了竹子的身影。步辇的两侧站了两个头戴上清冠,穿着绛红暗绣万字曲水与折枝牡丹纹法衣的年轻道士,他们手持镶刻有北斗七星图样的七星剑面容肃穆如两株松柏般一左一右立于步辇两侧。见惯了竹子一身青色布衣的样子,他穿得这样郑重其事,我倒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不得不说竹子本来就气质出众,如今穿了这样一身更是俊逸不凡了。
我听得人群里有姑娘在窃窃私语:“那左侧的小道士长的真是俊俏......”“是呀,是呀,要是他能看我一眼,我做梦都要笑醒呢......”
我不由的咧开嘴将半个身体探出栏杆大喊着朝竹子挥手:“竹子!竹子!”
“小伶,当心点,别掉下去了!”莺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回来,“这么远,又这么吵,怎么可能听得到!”
“我知道他能听见的!”我笑嘻嘻地指着下面。果然,只见竹子微微侧头朝我这边飞快地瞟了一眼,他没有应声,只是嘴角轻轻一抿便又恢复了先前慎重其事的神态,我知道他是看见我了,便高兴的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点心朝嘴里塞去。
“小伶,你在跟谁打招呼啊?”柳含烟笑着问我。
“竹子啊!我朋友。”
“哦?是朋友还是相好呀?这么英俊的小哥儿~”莺儿挤眉弄眼的问我。
“是吧,他长得好看吧?”我嘻嘻一笑戳戳莺儿的脸,“莺儿姐姐,竹子还没讨媳妇呢,要不要我给你们两个做个媒人?”
“去你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讨厌......”莺儿扑上来搔我的痒。
我正和莺儿正叽叽咯咯地闹做一团,却猛然间觉得后背一凉,顿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凭着狐狸的本能我敏锐地察觉到有人什么地方在盯着我,那感觉就像是被猎人给盯上的猎物一般,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慌感。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莺儿打闹着,目光不经意地四下瞥了瞥,果然,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从远处遥遥地看过来,目光的主人是坐在辇车上的竹子的师叔,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莲花台上,一双精光外露的眼睛透过飘飘忽忽的纱幔缝隙死死地盯着回廊上的我,目光冰冷冷、阴沉沉,颇有些鹰视狼顾的意味,看得我后背有些发毛。
我得罪他了吗?我心里暗自嘀咕着,应该不会,我们从没有过交集。难道是因为竹子?嗯,极有可能,他法力高深定是看破了我的身份,恼怒竹子跟我一个妖邪异类有牵扯。只是,他这目光也太吓人了吧!我不由地又探头向下望了望,却见辇车渐渐走远了,纱幔也遮得严严实实起来。
驱邪仪式过后的第三天,门房说大门外有人找我,我向柳含烟禀了一声便到了大门外。
门外,斜对过的街边有一株一丈来高的石榴树,层层叠叠茂密的绿叶中绽放着朵朵如火般殷红的花朵。竹子又穿回了往日的那件青色衣衫,他站在石榴树下静静地望着这边。
“竹子!”我兴奋地冲他招手,朝他一路小跑过去。“竹子,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找我了?事情都忙完了?”
“嗯,师叔那里暂时没什么事情了,我在宫里住不习惯就回来了。想着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便来看看你。”竹子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不知是热得还是被满树的榴花映得。
“宫里好玩吗?听说那里流光溢彩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宝贝。你见过皇帝吗?长什么样子?宫里的娘娘是不是都很漂亮?……”我拉着竹子的袖子问个没完。
竹子耐心地听着我叽里呱啦地说着,末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微微笑道:“宫里虽然衣食住行都好,但是那里的人规矩太多活得太累,不许这个不许那个,步步须留意,处处皆小心,动辄有宫人因犯错被打板子掉脑袋,不如宫外自由自在,你必定不会喜欢那样拘束的生活。”
“还会掉脑袋啊!原想着让你带去进宫去瞧瞧稀罕,既是这样那我还是不要去了。”我摇摇头,忽然瞥见竹子的手里拎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子,不由好奇的问,“竹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从宫里带的点心。”竹子一手托着盒子一手小心地将盖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各式各样制作精美的点心,“皇上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师叔让我随意拿,可那些黄白之物我又不感兴趣,想着你喜欢吃点心,便带了些出来给你尝尝。”
“哇!”我望着那些或金面银帮,或色如皓月,或晶莹剔透的点心乐得合不拢嘴,不由地拉着竹子的手臂又蹦又跳,“竹子,竹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别跳,别跳,当心点心撒出来了。”竹子的眼中笑意湛然,他看着我狼吞虎咽的不由伸手拍着我的后背,“慢点吃,别噎到了,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你若是觉得好吃,等下次我进宫再带给你。”
“嗯嗯嗯。”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笑得见眉不见眼。担心柳含烟找我,我和竹子又说了一会话便进了门去。我把点心分给柳含烟和莺儿吃,她们吃着点心又开起我的玩笑来,说竹子巴巴地给我送了点心来,不是喜欢我是什么?我有点迷惘了,竹子送东西吃就是喜欢我么?这样说来,我也送过东西给他吃,那我也喜欢他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就这样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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