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报恩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每日里我除了在大槐树爷爷的监督下修行打坐吐气练功外，其他时候便是与伙伴们在一处嬉戏玩耍，日子过得无比欢乐。

这日，我正和一群伙伴们正在紫藤花架下打着滚儿，我娘遣了黄莺儿姐姐来寻我。我蹦蹦跳跳地跑到狐狸洞，发现娘正与老槐树爷爷说着什么，见我来了便朝我招招手。我坐到娘身边，扭股糖似地靠在她怀里，攀着她的胳膊问：“娘，你找我做什么？”

娘的神情似有些严肃，不似平日里嬉笑的模样，她摸着我的头道：“小伶，你如今也有九百岁了，也不算很小了，”她顿了顿，语气更柔和道，“娘想让你下山去历练一番。”

“下山？真的?!”我咕噜一下爬起，难以置信地问，“娘，您说的是真的？真的肯让我下山？”

说实话，我对山下的世界是极其向往的。隔壁那只花毛狐狸被她爹带去过凡人镇上两次，回来那个嘚瑟啊，那尾巴翘得都赶得上开屏的公孔雀了！她说山下可热闹可好玩了！道路两边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路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小商贩，有卖柴米油盐的、有卖绫罗绸缎的、有卖管弦丝竹的、有卖花草虫鱼的、有卖茶点果子的，更重要的是，她舔着手中大大的一串糖葫芦指着两腮说，山下好多卖胭脂水粉的，凡间的女子们都喜欢这个，把自己打扮得香喷喷地和花一般娇美。谁要是买了这个，定是这娘娘山里最美的狐狸精!说着，她得意地睇了我一眼。

我看着花狐狸的脸，那里抹了两坨红艳艳的颜色活像灰猴弟弟的光屁股。我对谁是娘娘山中最美的狐狸精倒没兴趣，我在意的是山下那么多好吃好玩的，要是能去看看也不枉狐生一场!

但娘虽允许我漫山疯跑，可却从不让我下山去，她说山下很危险，我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容易吃亏上当甚至丢了性命。娘看我看得极紧。我有几次趁娘打瞌睡或是看戏本子入迷时偷偷溜出去，我半只爪子都已踏到了山脚下，却不知从哪里凭空出现一根藤蔓又把我给捆了回去。不仅要听娘和树爷爷罗里吧嗦讲一通大道理还得便被罚泡在寒潭中练功三天。如是几次，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娘竟主动让我下山历练，我怎能不欢欣雀跃？

“这不合了你的心思嘛。”娘笑着摸摸我的头，“你不是一直想下山去看看吗？”

“噢，噢，太好了，娘！”我兴奋地在地上打着滚。

“你瞧瞧这丫头，还没下山就高兴成这样，要是下山了，这还不得把我们都忘到脑后了！”一旁的老槐树爷爷抖着胡子道。

“不会的，不会的，”我凑到老槐树爷爷脚边扯了他的胡子撒娇：“树爷爷，我不会忘了你的，等我到了山下，我要把好吃的都吃上一遍，回来做给你吃。”

“好好！我等着。哎呦喂，别揪了，再揪我的胡子都要掉光了!这丫头，怎么跟你娘小时候一样，就喜欢揪我的胡子......”老槐树爷爷抢过自己的胡子，心疼地数着。

“小伶，娘让你下山，一方面是历练，另一方面是想让你去向一个人报恩。”娘拉过我的手，不让我再胡闹，她神色看起来竟是少有的严肃。

“报恩？报什么恩？我怎么从没听娘你说起过？”

“那是九百多年前的事了，”娘的语气一下子沉重起来，面上也有几分伤感，“那时我跟你爹正面临飞升前的天劫，若渡过了，便能飞升成仙，若渡不过，便会打回原形修为尽失。本来我和你爹联手有六成的把握能渡过此次天劫，可谁知渡劫前夜，我遭到了一个妖道的暗算。那妖道不潜心修炼，却妄想夺取妖灵以增加修为，他使计用符阵困住了我，我虽拼力与他争斗将他打伤，可自己也受了伤。你爹给我疗伤之际，才发觉我有了身孕。恰此时天劫降临，你爹为了保住我及腹中的孩子，将毕生修为都渡给了我，而自己却被天雷击的魂飞魄散。”

许是触动了伤心事，娘一向笑意吟吟的眼中落下了泪水。我极少见娘这样，她一向是那样的谈笑风生意气风发，即便与千年鬼王相斗，被打得吐血，她也是神采飞扬地将鬼王踩在脚下哈哈大笑。我有一次不小心被荆棘扎破了前爪，疼地哼了一晚，但娘受伤吐血却哼都没哼，可见娘是多么的勇敢，可她现在竟然哭了，她心中定是痛极了！我被娘的眼泪吓的不知所措，哼哼唧唧地带着哭腔朝娘怀里拱道：“娘！娘你哪里疼？我给你吹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老槐树爷爷叹了口气，胡子眉毛都耷拉到一起了:“傻孩子，你娘是想你爹了！想当初，你爹和你娘是多让人羡慕的一对儿！本以为能一起飞升，做一对神仙眷侣，可......”

娘将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说道：“娘没事，娘只是想到了你爹一时间有些难过。”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我们说到哪了？哦，对了，虽然娘渡过了天劫，可当时受了伤无法维持人形，只得现了本体，我一路挣扎着想赶回巢穴疗伤，终因体力不支昏死在一间破庙外。这时，一个过路的书生到破庙里躲雨，不忍见我在外面被风吹雨淋，便将我抱进了庙里，生起火来为我取暖，待雨停后留下一些食物才离去。我靠着书生留下的食物在破庙呆了三天才恢复一些体力。”

“娘，那个书生是谁？你是让我向他报恩吗？”

娘摇摇头继续说道：“我伤好后，打听到那个书生姓柳，本想向他报恩来着，但柳生当时进京赶考夺了状元之名，又被相国千金看中，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间最得意的事不过如此。我心想柳生此时怕是也不需要什么报恩，待日后再说吧。许是柳生心善有好报，他的子孙们一直顺风顺水，无灾无祸地传了几代，报恩一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那娘现在让我去报恩，是因为柳家后人有了祸事吗？”我疑惑的问道。

“嗯。”娘点点头，“如今柳家的家主，乃是柳生第十代的子孙，名叫柳南山，他官拜二品大员，在朝中也是声势显赫的。柳南山之妻元氏乃是尚书之女，可惜因病早早地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柳含烟。柳南山又娶妻何氏，何氏也为柳南山生下了一女，名柳含香，后又纳了一房妾室苏氏，苏氏也只生了一女......”

一会冯氏一会何氏，一会柳含烟一会柳含香，听的我云里雾里的，“娘，这么多人，难道都要去报恩啊？”

“不，娘只是为你理清这其中的关系，你这丫头，一点耐心也没有......”娘嗔怪地点了我脑门一下。

我吐吐舌头，“这柳南山可真是的，娶这么多老婆，这么多张嘴，出去觅食不得累死他？前面洞里的花狐狸她爹就常叫着快养不起几个狐狸崽子了出去觅食腰都快累折了！”

“噗!”正在喝茶的老槐树爷爷一口水喷了出来，“小伶啊，你到了凡间可不要说觅食这等话了，要知道，觅食是兽类才用的词，人类那叫吃饭用膳，待会，我可得把凡间的规矩给你掰扯掰扯。要知道凡间也有许多的山精野怪隐于闹市中，别出去闹了洋相让人笑话我们娘娘山!”

娘也点点头，接着道：“柳南山的长女柳含烟年方十六，因柳家老太爷在世时跟工部侍郎殷宏的父亲交好，尚在吃奶之时便由柳老太爷做主许给了殷家长孙殷宏之子殷泽。转过年来，柳含烟便要出阁了。”

“娘莫不是要我去向这柳含烟报恩？”

“正是，”娘点点头。

“这还不简单，花狐狸说凡间的人都喜欢那个什么黄澄澄的金子，我使个法术变出些金子给她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法术我早就会了，你等着，娘，我变给你看！”说着我便暗中念咒，一指地上的石块，“变！”地上那块石头果然变成了一块黄澄澄的金子。“我变，变！”我在洞里到处指点着，一会儿，洞里便金晃晃一片。

“小伶！”娘无奈地拍了我手一下，衣袖一拂，将洞内恢复了原样，“须知法术这些东西乃是障眼法而已，世上万物乃是此消彼长的道理，若打破了平衡，便失了法度。娘之所以让你去向柳含烟报恩，乃是我算出她命中应有一劫，你去帮她渡过此劫就算是还了恩情了。当然，你帮她渡劫这因果势必会报应在你身上，不过你也不必忧心，你修行了九百多年，小小因果自是奈何不了你的，即使损失些修为，娘和树爷爷也会帮你的。”

听娘如此说，我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娘，我晓得了。”

“那你去收拾收拾行囊吧，三日后便下山去，这几天娘和树爷爷会把凡间的规矩一一教给你。”娘朝我挥挥手。

“好哩！那我就先出去了！”我欢快地应了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一溜烟跑出洞里，我要赶紧把这天大的消息告诉小伙伴们，接受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我只顾欢脱地往外飞奔，却没听到身后的老槐树爷爷忧心忡忡地叹气，“你就不担心？她可是从没下山过？你可真忍心！”

娘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命数如此，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放心吧，若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就算是拼了这身修为，也要保住她的！”

“唉！唉！唉！”老槐树爷爷抖动着胡子连连叹气。

我骄傲地仰起头，高高地竖起尾巴，迈着轻快又稳健的步伐在一众伙伴们面前走来走去，接受着他们羡慕的注目礼。

“小伶姐姐，你真的要下山啊？......”

“小伶，小伶，你要去多久啊？......”

“小伶妹妹，你可不要呆太久了，我会想你的......”

“小伶姐姐，山下很多好吃的，记得给我们带回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去很久的，等报了恩就回来。”嗯，这种被瞩目的感觉真好，我终于体会到花狐狸那洋洋得意的心情了。作为第一个被长辈允许单独出山历练的小辈，这是多么无上荣光的事情！

“黑狼哥哥，你不要老是追白兔妹妹，你知道她胆子小，一吓就抽筋了......山猪哥哥，你少吃一点吧，你看你一步三晃的，肚子都着地了，找不到媳妇猪大婶都愁白了头了......灰猴弟弟，你那个秋千坏了，我还没来得及修，你千万记得修好，别摔着了......山猫姐姐，你想吃鱼就用柳条钓，可千万别再掉水里了，你又不会游泳......”

见我一个挨一个地摸着头苦口婆心的嘱咐着，花狐狸翻翻白眼:“我说小伶啊，你就别絮絮叨叨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留遗言呢！下趟山，至于么？”

“嘿嘿，那个，花姐姐啊，你以后不要再乱往脸上抹东西了，你看你脸上的毛都快掉秃了......”我挠挠头嘻嘻笑道。

“你！”花狐狸捂着斑驳落毛的脸气得鼻子冒火。

见花狐狸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忙说道：“花姐姐你就别生气了，你放心，等我从山下回来，定给你带最好最漂亮的胭脂水粉，保准让你成为这娘娘山里最美的狐狸精！”

“哼，这还差不多！”花狐狸转怒为喜，她挑起眼梢凉凉地说道，“小伶，别怪姐姐我没提醒你，山下的凡人多是狡诈之流，你这傻了吧唧的样子，可千万不要被骗了.....一会姐姐我可得好好教教你......”

......

三日后，在众伙伴的依依不舍中，我告别了娘亲和老槐树爷爷，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包裹里装是伙伴们塞的各色山珍野货，扛着灰猴弟弟送的一大棵结满艳红桃子的桃枝雄赳赳气昂昂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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