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宁静。晚间的凉风从城北摸索过来,拂过房屋、街道、长竿上晾着的衣裳。凉风慢慢悠悠,晃到了城南的水琼池旁,不轻不重的拨弄池畔那些惹人怜的柳儿,柳儿随着凉风发出“沙沙”的声音。
沙沙声钻入了温且惠的耳里,她感觉这沙沙声就像脚下青石板缝隙里那些多余的小石头,圆滚滚又咯脚,烦躁又无可奈何。温且惠的脚步急促,看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该熄灯歇息了。她摸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加快脚步钻入了一处小巷,刚还在水琼池旁的她转眼到了一扇门前。是巷间那种很寻常甚至有些简陋的木门,上面朱红色的漆已经斑驳。
温且惠喘匀了一口气,便开始叩门,喊道:“刘大夫刘大夫,歇下了吗?小女是温家的阿惠!”原来这处是一个小医馆。在沉沉的夜色中,温且惠又喘了几口气平息。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一阵窸窸窣窣后,木门被打开,一个打着哈欠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后,她手攥着披在身上的外衣,睡眼迷蒙的问:“阿惠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温且惠忙道:“刘奶奶,刘大夫可已经睡下了?我有急的不得了的事,我家阿妹恐有性命之危!”那老妇人一惊,还未说话,身后就传来自家男人的声音:“这般紧急的事可耽误不得,阿惠咱们快快走!”刘大夫的胡乱套上外衣,拿上老妇人递出的药箱,又叮嘱老妇人,“我走后门要关好。”见老妇人应下,刘大夫便跟着温且惠走了。
路上,刘大夫细细询问温且惠:“阿妹还是前几日那些症状吗?”温且惠脚步不停:“前几日大夫开的那些药我们都一一让她吃了,你嘱咐我们不让她碰水,睡觉期间也没有惊扰她。昨日到没有什么异常,今日徬晚时她照样是服了药便睡下了。”刘大夫这便疑惑了,“那怎么会……”“她睡下后,没过多久就闹腾起来,口吐白沫,眼白翻个不停,喉间一直咕噜咕噜,”说到这里温且惠停下脚步,眼睛直直的看着刘大夫,“我阿娘说就像罔象在水底发出的声音。”刘大夫听闻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罔象?是水下那个罔象吗?”温且惠点点头,继续走。刘大夫这时候感觉背后冒出来一点冷汗,夜风一吹,有点凉。但是他又马上冷静下来,也跟上去。
“阿惠,你们可别多想,罔象只是一个吓唬人的说法,再说,你阿娘又怎么可能见过。”刘大夫这么说的确也是没错。罔象,是城南一直都流传的一个鬼神传说。它是生活在水底下食人的妖怪,形状像小孩子,红色的爪子,大耳朵,长臂膀。一般在傍晚出现,从深水底冒出,眼睛幽幽的盯着水面。但是罔象现在已经是吓唬小孩子的鬼神传说了,也不会有人真的信。但是能让刘大夫惊一下,还是因为前几日城北也有几个未出阁的闺女有了相同的症状。当时刘大夫是不当回事的,他听说女子是从睡梦中哭泣着醒来,有些神志不清,话也说不清楚。他便认为只是睡惊症,鬼压床。开几副安神的药好好养就好了。现如今看来也许不是如此简单。
温且惠并未回应他的话,说话间已经到达了温家门前。也是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门,只不过并没有处在小巷间,而是在街道交叉处。温且惠轻轻的叩门,喊到:“阿娘,阿爹,我寻大夫回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一道矮小的身影在门后,边开边恼怒的嘟囔:“个死丫头,去了这么久!”但他看到温且惠旁边站着刘大夫时马上又换上笑脸:“刘大夫,快快里边请,大半夜真是叨扰你了。”刘大夫忙也摆摆手,进了门:“先不说这些了,温先生还是先带老夫去看看令千金吧。”温父也忙带刘大夫进屋,临走前温父瞪了一眼温且惠,又嘟囔开了“把门关上,死丫头,贱骨头!”刘大夫听到这里疑惑的看了一眼温父,也从未听闻这个温先生是个暴躁的父亲啊。但看病要紧,他压下心中的讶异,跟着温父进入到里面的屋子。
门口的温且惠倒是像松了一口气,把门关上了。阿爹阿娘好像从小都是这样对她,她自己当然也觉得委屈,可是她还是觉得阿爹阿娘只是对她严厉了一些,对她不是真的坏。况且,现在阿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温且惠轻叹了一口气,但手还是轻轻拭去了眼角那一点点湿润。
刘大夫进入了里屋,屋里暗的出奇,只有小木几上点着灯油,但是也摇摇晃晃没有什么亮光。借着亮光,刘大夫看着这个昏暗并不宽敞的屋子,那是一个未出阁女孩子的屋子。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会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也会有侍候自己的丫头。但是温家只是城南普通的人家,甚至有时候有些窘迫,两个丫头,都住一个屋。
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的可怕,眼神浑浊,这会儿她不吐白沫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一旁的温母一直拉着她的手,已经开始抽泣了,看着刘大夫进来,她开始大哭:“大夫,你总算来了,快来看看我家阿妹怎么了,前几日你开的药也并不见效啊!”刘大夫忙上前:“温夫人不必惊慌,你把小千金的手让老夫把把脉。”温母擦了擦眼泪,把阿妹的手递过去。刘大夫手搭在阿妹的脉搏上,面色越来越有些琢磨不透。温母温父都急切的看着。刘大夫放下阿妹的手,慢慢把药箱打开 ,温母急切的问:“刘大夫,阿妹到底怎么了?”刘大夫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温先生,温夫人。老夫在城南从医这么些年,你们夫妻俩也是晓得的,兴许是老夫医术不精,恕老夫直言,小千金身体并未有任何问题,前几日老夫认为小千金是梦魇了,被蒙住了,便开了几副安神助眠的药,那么应该是好了啊。现如今,小千金病情加重,身体上却并未有任何问题。”
温父一听,急了:“刘大夫,莫不是你脉并未把准?……”“怎么会,温先生,纵使老夫是乡野大夫,但把脉怎么会把不准!”温母见刘大夫语气有些愠怒,虽然也急的不行,但也打圆场:“刘大夫莫生气,我们也是见阿妹这样躺在床上急的,那如今该怎么办呢?”刘大夫也没有真的想跟他俩计较,沉吟一会儿,还是拿出纸笔,说道:“温先生温夫人还是莫急,我看小千金身体并未有什么大碍,还是先开一些利于安神的药罢,今晚上给她服下,如果不在闹腾便可以继续服,如果还闹就去寻城北的大夫吧,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见刘大夫话都说成这样了,温父温母也知道他的确没有办法了,看来阿妹这病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温父勉强笑着送刘大夫出门:“大夫,我家阿妹这病是有些古怪吗?”刘大夫也叹了口气:“温先生,若是城北的大夫也并未找出病因,”后半句刘大夫像是思量了很久,才说,“那就去城北蓉柳巷子叁玖堂找一个叫程叁玖的人罢。”说罢刘大夫朝温父拱了拱手,准备告别离开。正要出门时,温且惠拿着灯笼小跑过来,递给刘大夫:“大夫,天黑路滑,莫要忘了灯笼。”刘大夫这才看到温且惠原来也在屋内,只不过站在屋角黑暗处,没人看见她。刘大夫又细细看温且惠那张还未完全长开的小脸,圆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她都能看清,没有半分浑浊肮脏的东西。刘大夫摸摸她的头,接过灯笼,朝她笑:“老夫记下了,阿惠真是一个好姑娘。”
刘大夫走过街道这头,到那头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温家那扇木门已经紧紧关闭了,整个房屋,甚至整个城北城南都沉浸在黑暗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庞大的怪物盯上了似的。打了一个冷颤,刘大夫转过身继续走,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加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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