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锁与铁头两家,前门抵着后门,一泡尿过去,弄不好都能浇湿对方。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做事一样快,比着赛着一般;吃个东西也是,三下两下的,两张大嘴巴像并排的一对粉碎机。只是银锁在外当了几年兵,又闯荡了几年,没搞出什么名堂,但回来后就变了样,干个事磨磨蹭蹭,似乎手头儿的事永远做不完,用铁头的话说:“大老爷们儿,比娘儿们还黏糊,怎么出去了几年,就不是男人了?”
更让铁头看不明白的是,银锁娶的老婆、生的两个闺女与他一个调性,做个什么事都极慢极细,仿佛在做什么工艺品。银锁的两个女儿娇贵得很,从不下地干活儿。有一次铁头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银锁不高兴了:“姑娘家,出来进去就讲究个干净。”
铁头恼了:“干净,能当饭吃?”
银锁说:“你知道个鸟!干净,部队上也叫整洁,要么叫搞内务。内务,你懂不?内务卫生,是衡量一个兵或者说一个连队的作风和战斗力的重要指标。我们首长检查卫生时,戴一双白手套到处摸,要是手指头摸黑了,那我们一年就白辛苦了。”
铁头还是不解:“这有什么摸头儿?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下塘里去摸条鱼下酒,哪怕就是摸几只虾子也好。”
银锁懒得理他,首长就是首长,在部队上那可是天,天要你下雨,你还敢出太阳不成?
只是现在,银锁这个小兵退伍回乡了。农村里做活儿,讲究麻溜快。到了抢收抢种的“双抢”季节,那是与时间赛跑的当口儿,大活人扒拉一口饭时,也恨不得把稻秧棵捉在手里枕在头上。毕竟,秧苗儿自己也猴儿急,早一天下田活了,就早一天收拢了一大束太阳的光线宝宝,这一束那一缕的,金贵着呢!一入了秋,太阳的热度一天不如一天,庄稼人哪个不心急?别说做活儿,就是小便来了也是一溜烟儿地快跑。有时候平常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也在田地里掏出家伙,背对着身后的娘儿们就开始“放水”。当然,更多的时候不用撒尿——成天汗流浃背,体内的水分也早就随着汗水一起跑了。
因此,大家匆匆扒上两口吃食,一出村就扑进田地,走路都像抢劫似的。银锁倒好,一个人抠来抠去,你就是把地里绣出朵花儿来,入秋也结不出果子,更何况一场风雨下来,还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铁头看不下去了:“银锁,不就是一条田埂?踩实了,不漏水不就行了?”
银锁也不抬头,只顾忙活儿:“哪成?要是黄鳝泥鳅钻个洞……得拍结实了。”
过了些天,又有人说:“不就是田埂吗?砸得够实了,又不跑车,扫那么干净,犯得着?”
银锁只顾挥动扫帚:“扫得光溜儿了,看着顺眼,累了乏了,还能倒在上面睡一觉,看看天。”
又是一阵叹息声。一班人拐过田头走远了,银锁还在扫着。那条田埂,不过两三个巴掌那么宽,经他一锤再这么一扫,虽然不跑车,但在上面睡人还真没多大问题。人家一上午能砸三条大埂,他却最多做出一条“仔埂”。但是“仔埂”也是埂嘛,人家做的田埂毛毛糙糙还脏兮兮的,他又锤又扫打理出来的“仔埂”,就是躺上去睡上一觉,背上也不带一点儿土末儿灰尘。银锁躺在田埂上看天看云,有时也看风。人说风是看不见的,可是银锁却说能。他不仅能看到风,还能看到风从当年他们那个营盘一路走来的痕迹。这样看着,仿佛看到了营盘,就想起来拉歌。因为这个时候的营盘,距离午餐饭点不远了。
那时的午餐吃的是些啥,银锁倒没去想。银锁想的是饭前一支歌,每次他们班都把对手赢了,赢得干净利落。那时候,银锁的心情特别好,他想:以后要是有了儿女,也让他们这样,做什么都得干净利索。
银锁家的两个姑娘,虽说没什么文化,但模样儿周正,脸蛋儿白净。没什么文化又怎么啦?现在的大酒店,看中的就是这些二十岁擦边儿的农家小妹,那就是看脸蛋看腰身还有身上的干净味儿。两个女儿从小干净惯了,从事休闲服务业正对客户胃口,小小年纪就都进了城,如同新鲜上市的蔬菜,原生态,一掐冒着汁水,清爽可口。没过几年,两姐妹就比赛着往家里带钱。银锁家竖起了一幢楼房,如同吹口气一样轻松。这时候,银锁就在刚落成的楼房前,这儿扫扫那儿抠抠、擦擦。铁头看见了,凑上来想问个道道儿。他家的两个儿子没日没夜地打工,嘴上说了好几年要盖楼房,却始终没盖起来。
银锁说:“这有什么道道儿?你不是说过,‘干净,能当饭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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