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央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村长的讲话,连浮在电线上的一排麻雀也听得真真切切的。
房屋里的人把耳朵竖起来,手里的碗与筷子静止了,嘴里还挟着半截面条。面条也在认真地听。就连院子里的鸡,抬起一只脚,凝固在那里了,似乎要等村长把事说完,那只脚才肯落地。
村里要有自来水了。对于一个村庄来说,这可算是一件大事。因为村庄里的事都太小。
铺设自来水管道,需要先挖沟渠。全村动员,户户不落。从自家开始挖,一直挖过过道,挖到当街中去。让每家的沟渠联通起来。让自来水可以流到每个人家。
管道近两米深,大人站在里面挖,也看不到头顶,只见一个个黑铁锹头,从里面鱼那样一下下翻跃上来,抛洒出来一锨锨新鲜的红色泥土。这些深处的泥土在村庄下面埋藏了不知多少年,见不到天光,也不经风吹雨打,因为埋得深,也听不到什么动静,现在暴露在风尘之中,不知是喜悦的还是郁闷的。
有一些蚯蚓被拦腰斩断了,有一些老鼠洞被彻底截断了,有一些埋藏在地下的坚硬物咯了铁锹一下,铁锹就吱呀叫了一声。多年前丢失的旧物再次出现了。一个螺丝母,一把铲子,一个扳手,一枚硬币,一个钱包,一把梳子。曾经需要时发现不见了,如今却从地下无意间冒出来。但就算能识别出来,一定也是锈迹斑斑了。有些物件突然丢失,不见得就是因为人粗心马虎,也许是物件本身感到腻烦了,想要藏匿起来获得一方清静。
准有老鼠沿着管道,从这户人家出发,经过一条条街,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另一个家庭。要不是有管道的引导,它绝对不会跑出这么远,不会来到这个新人家。它只是习惯性地跑,就完成了一次探险。这都是管道的功劳。当一只小老鼠面对一座新宅院,在嘴边挠了挠自己细小的爪子,表示正在为发现一块新领地而窃喜。它不打算再回去了,生活原点就发生转移。
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在深深的暗夜里,在深深的管道里经过。有些东西在我们眼中也许早已消失,有些也许正在暗自消融,只剩下一对黑亮的眼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光鲜,它们的生活便越来越黯淡。它们习惯在暗处观看我们的房屋,观看我们由油盐酱醋柴米构建的生活。
就连风也改变了作风,这次它在管道里潜行,没有惊动街上的落叶纸屑。孩子们在管道里你追我跑。他们的游戏只因为矮了一截,就变得格外新鲜有趣。
等铺好了水管,开始试验放水。院子里刚安置没多久的水龙头,突然喷薄出强劲的水柱。很是出其不意,似乎带来一股风。正坐在院子中小板凳上晒太阳的老人,惊得胡子颤了一下。院中那棵幼小的石榴树,叶片突然纷纷摇曳起来,而且好像因为喜悦更加翠绿了。
有了自来水,再也不用挑着扁担水桶去村边打水了,再也没有清晨那条被汲水人踩出的湿淋淋的路了。那是一口养育了村庄许久的砖砌老井。后来逐渐干枯,树叶、砖瓦、废物填进去。一口井越来越不像井。
多年以后,村庄的水龙头还能流出水来,只是没那么强劲有力了。但村边的那口井已经寻不到了。新一代的孩子,应该不会知道村边曾有那么一口老井。也许将来什么时候再建设什么管道,便又可以恰好把那口老井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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