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春江市第一监狱——

顾念童正襟危坐的看着狱警老高，她有些忐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把自己叫了过来。

老高白发苍苍，雪亮的眼睛盯着顾念童。

“七年了，为什么从不来看看他？”

顾念童像是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喃喃的道：“我对不起他。”

老高眉梢一挑，显得很意外，等着顾念童继续说。

可是，顾念童似乎很不愿意提及往事，轻轻的捋了捋头发，挤出笑来，道：“高主任，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吧，既然来了，总不能见也不见。”

老高挺直了腰板，将面前的资料合上，双手抱在胸前，道：“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你哥昨晚自杀未遂，状态极差，不排除有进一步自杀的倾向。”

顾念童猛地一惊，心都在打颤，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

“你也不要太紧张，我做了一晚上思想工作，他现在情绪还算稳定。”老高淡淡的说道，“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提到了你，我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

顾念童极为惭愧的低下了头，道：“他是不是特别恨我。”

“不，”老高否认道，“正相反，他最惦记的就是你。”

顾念童惊愕的抬起了头，老高笑道：“你们兄妹的误会太深了，其实你心里惦记他，他心里也惦记你，可是相互又都以为对方在恨自己。你哥跟我说了，他觉得你会恨他，因为他的事儿，你学也没上，流落到了社会，他觉得亏欠你很多。”

顾念童无声落泪，哽咽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让你来，其实是想让你们兄妹好好聊聊，解开心结，这样对他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老高真诚的的说道。

顾念童重重的点了点头，仔细回想，哥哥入狱已经七年多了，还从没来看过他，心里真的有些酸痛。

“好，那我去安排，你调整一下情绪，多鼓励他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你的话，我想对他还是有帮助的。”老高说着话，收拾起面前的资料，走了出去。

顾念童独自坐着发呆，回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从小到大，一直是哥哥照顾他，而父母在她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哥哥，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可是哥哥每次都只是一句话“她们死了”便把她打发了。

她唯一记得的和父母有关的事儿是她随了妈妈姓，哥哥吝啬的连妈妈的名字都没有告诉她。

15岁的哥哥张明尉，又当爹又当妈，把她带大，仔细想想，哥哥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

七年前，因为“Wei”字连环杀人案，哥哥张明尉锒铛入狱，被判了死缓，而她正值高考，突然间没了经济来源，又背负着杀人犯妹妹的头衔，在流言蜚语中，她被迫辍学，像很多人预言的那样，成了一个不良少女。

最初的几年里，她游走在社会最阴暗的地方，七次被捕入狱接受教育，直到康正义找到她，才将她从堕落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张明尉光头，眼窝深陷，嘴唇发紫，一身灰色的囚服显得有些不合身，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透明玻璃里面，苍白而消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呆滞，瘦弱的身子，让人看上去有些心疼。

顾念童一步一步走到他对面，眼泪止不住，唰的就下来了。

那个英俊而倔强的哥哥，现在变得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哥......”顾念童拿起电话，含泪叫道。

张明尉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见到妹妹的一刻，他的双眼突然聚焦，盯着顾念童，然后猛地抬起了手，摸向了玻璃，“小童......”

他非常意外，同时又有些羞涩。

顾念童点点头，满肚子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哽咽了半晌儿，啧着泪花道：“对不起......”

说罢，她放声大哭，抬起的右手隔着玻璃和哥哥的手对在了一块儿。

张明尉泪流满面，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双眼无力的缓缓合上，任凭泪水如泉水般滚落。

他轻轻摇了摇头，哽咽道：“是哥对不起你，哥连累你了！”

顾念童拼命的摇头，“不，不是，我从没怪你！”

张明尉轻轻咧嘴，勉强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一个杀人犯的妹妹，不会好过到哪儿去，我能想象得到，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哥......”顾念童大声打断了张明尉的话头，道：“我现在也很好，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张明尉欣慰的笑了笑，“谢谢你，还信得过哥哥，可是没用的，我还是害了你。”

“不，”顾念童再次打断了张明尉的话，“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很快就会找到大军，让他帮你作证。”

张明尉一愣，看着妹妹，突然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谁让你去找大军的？”他的脸阴沉得吓人。

顾念童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张明尉用极为严肃的口吻道：“记住，不要去找大军，谁也不要找，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好好过你的日子，明白吗？”

顾念童吓得不敢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张明尉。

从小到大，哥哥给她的印象都是胆小怕事，经常受欺负的老好人，无论受了什么欺负，他都会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他是个不愿意惹事的人。

没想到，七年多的牢狱之灾，依然没有改变他的性格。

“很危险，你明白吗？”张明尉强调道。

“可是，你怎么办？”顾念童反问道，“难道就在牢里呆一辈子？”

张明尉毫无反应的瘫倒在椅子里，“这是我的命，我的命......”

顾念童轻咬薄唇，眼中含恨，七年前，嫂子陈红娇遭人欺辱而自杀的时候，哥哥也是这副窝囊样。

她当时恨得咬牙切齿，与哥哥大吵了一架，指着鼻子骂他是窝囊废，没想到哥哥因此被激怒，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正是那一晚，周薇薇遇害，哥哥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接下来发生的很多事儿，都让他们兄妹猝不及防，时至今日，她始终也不知道，到底周薇薇是不是哥哥在一怒之下害死的。

她唯一后悔的是，当晚如果自己没有伤害哥哥的自尊心的话，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是，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她坚信哥哥不是凶手，他不会杀人。

“哥，我信你！”顾念童坚定的说道，“所以，我一定会为你翻案！”

张明尉猛地坐直了身子，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别，千万别，哥不需要你为我翻案，也不希望你被牵扯进来，哥已经连累你了，只希望你能好好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其他的你什么也不要管。”

“你甘心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张明尉沉默无语，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得出，他不甘心。

“你好好照顾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出去，而且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顾念童信誓旦旦的说道，目光坚毅而真诚。

“小童，”张明尉把身子前倾，整张脸几乎都贴到了玻璃上，声音低沉，却非常清晰，“你听哥哥说，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想以前的事儿，更不要想着去翻案。”

他顿了一下，咽了口吐沫，一字一顿接着道：“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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