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离开天界时纯钧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到北宸仙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才回神，稳了稳情绪落在天权宫中。

宫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纯钧抿唇走入南厢房的门，想起天帝的话。

“滇莽山人负泷娘，我与泷娘是自幼的交情，自然要为她报仇。”

他看着天帝落寞又充斥着怨恨的表情，想到那个人——她受他教导，以护佑苍生为己任，断断不可能置身事外。

可若是她不置身事外，天帝的天责又伤到她怎么办？

她年幼时突破金丹期，天帝为考验修者渡劫决心，硬生生将81道天雷上升到172道。而那时他还不甚在意她，不曾为她设下护阵，也没有对她施加任何保护，任由她独自接下那172道天雷，虽然成功飞升，却也使得一身仙骨几乎全部碎裂。

那时抱着她无意识的躯体，他才明了在那些年岁里对她的心思，历经许多岁月的仙人在那时握着小女孩的手，为她一次次渡去修为，又一次次不知所措地对她说“对不起”。

“上一次，她昏迷了很久。”纯钧终于开口，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看向天帝的眼里竟隐隐带上了水光。

天帝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一时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摆摆手：“上一回的事，我会向孤桐小友致歉，只是天责，不可收回。”

纯钧看着满目的岁月静好，苦涩无比地对着那株花树勾起嘴角：

“怎么办呢？”

把她关在这里，她会不高兴。

可是让她继续在下界，她一定不会保护好自己。

“怎么样才能让你有私心一次啊？”

花树无声地绽开花苞，却被纯钧用仙法制止，保持着半开不开的模样：

“她没见过几次你开花，留着，让她看看。”纯钧贴着花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凝烟回到仙山后径直去的是天机宫附近一处湖泊，她才踏入那片区域，湖水便翻涌起来，一条蛟龙从湖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脑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见是凝烟才来了兴致：“呦！小友你可算回来了！”

凝烟无奈地丢过去一壶酒，被那蛟龙化作人形后恰好接住。

“函关的酒？小友你可真是懂我脾性！”那蛟龙旋开酒壶，深吸一口酒香，由不得夸赞起凝烟与酒：“好酒啊！”

“你喝你的，我问你些事。”凝烟也在湖边坐下，刚好与那蛟龙对视上。那蛟龙有酒喝倒也客气，爽快地表示：“行，问吧！”

“天责可有中止办法？”

“咳咳咳！”那蛟龙正喝着酒，猛一听到凝烟的这个问题，直接被呛到了。等捋顺了气，他才急吼吼地问：

“什么玩意儿？！”

“天责。”凝烟答的平静，对于蛟龙这副震惊的模样仿佛是意料之中。

“这，这，这可不兴问啊！”蛟龙连手上的酒都顾不上喝，赶着要把凝烟的问题堵回去。

凝烟对他那举动也早有预料，见他急了也不再问，只是起身抖了抖衣摆，摇落上面的落叶。

蛟龙见她一副要走的举动，慌忙抱着酒壶也站起来，小心地问凝烟：“小友，你不会生气了吧？那天责我确实不能……”

“没有，好好喝你的酒。”凝烟有几分无奈地打断他。

天责事宜天界与天界有关者不得随意外泄，这是她知道的，只是她不死心，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想从蛟龙这儿问出些什么。至于蛟龙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在她存有那份侥幸心理时便已预料到。

蛟龙见她真没有生气，又坐回去继续喝酒，却听到背后幽幽一句：“记着好好教导那些邪灵，调教不得当，我到时候拿你是问。”

“咳咳咳！”蛟龙被她这句话吓得又呛了一口酒，险些没被呛死。

花树上飘下一片花瓣，落在纯钧脸上，带着些露水。纯钧倚着树干，昏昏沉沉中突然感应到一缕熟悉的仙息——远游的人，终于又回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璇玑宫中，早些时日被带上来的柳如意被几个师姐打扮一新，带到了苍梧子面前。凝烟正与天玑宫仙尊的弟子议着事，看到怯生生的女孩时对她笑了笑，那女孩见状低下头，耳根血红一片。

“师妹，收敛收敛。”那名弟子调侃凝烟：“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能成什么样！”

凝烟敛了些许笑意，却还是看了女孩一眼：“也不知道哪位仙尊会收她为徒？”

“一来是你的面子，仙尊们肯定得给，何况那小姑娘资质不差，是个修仙的好苗子。”那弟子点着头肯定道。

另一边的苍梧子看过女孩灵根，捋过下巴上的胡须，笑吟吟地看向其他几名仙尊：“几位，意愿如何？”

其他几名仙尊已是蓄力要抢人，却听见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呦，纯钧这是也有兴致再收一个弟子？”苍梧子看到殿门口的人，捻着胡子调笑：“孤桐今儿个可是带来了一个修仙的好苗子呢！”

凝烟闻言看向了殿门，与纯钧的目光撞到一起。

在她年幼时便是少年模样的仙尊至今容颜不变，上扬的红色眼线摄人心魂，将一双深色瞳眸衬得看不清其中情绪。少年仙尊本就容颜姣好，眉心间一点金印更是将他的姿色衬得愈发绝美。

他看着她，眉眼中的情绪经不起任何细想。凝烟轻叹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异样的情绪，跪下来向他行礼。

纯钧看着与其他人一同向他行礼的女孩，神识终于归位。刚才感受到她的仙息，他便循着那仙息的方向寻过来，只怕再晚一步，她又要离开。

还好，她还在。

苍梧子向着地上跪着的一群弟子摆手，示意让众人站起来，凝烟才低垂着眉眼起身，就听苍梧子问那个让她念了数年的人：“纯钧，孤桐带来的可是个好苗子，你要不要思考一下，把这孩子也收了？”

凝烟有些无奈地笑笑：照他的性子，怕是会把那小姑娘扔给她的吧？

“我只收一个。”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知为何，凝烟从中听出了一丝认真。她忍不住抬起头，正巧碰上那人投来的眼神，与她的目光交接时，纯钧露出了一丝笑意，将那句话重复一遍：

“我只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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