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小茶坊,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无所事事用金属勺搅拌杯中的热可可。坐在我边上哈欠连连的高个男人是我的叔叔,他是一名警察。
他怎么还不来啊,冯亮?”叔叔耐不住性子问道,随即端起边上的茶壶,往自己杯子斟满铁观音,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应该快了吧,要不我再打他手机问问。”我无奈地从衣服口袋掏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姓名,刚想按下拨号键时,我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慢悠悠地推开茶坊的玻璃门走了进来,我抬起头看着他。当他将游移不定的目光投到我身上后,缓缓朝这边走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点。”他拉出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何止晚了‘一点’啊。”我抱怨道,接着转过脸对叔叔说,“他就是我一直跟你提起的赫子飞。”叔叔好奇地打量起对面的赫子飞。
“就他?”他不屑地咕嘟了一句。
“你不要小看他哦,他的大脑可是专门用来分析那些千奇百怪的事情的。”我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叔叔,把你的疑虑说出来吧,让子飞给你分析分析。”
“可是…”叔叔还是有所顾虑。
“不要紧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吧。”我郑重其事地说。
“那好吧。”叔叔终于放下了戒备,“那我就说说这件事。”赫子飞猛饮一番刚叫的柠檬可乐后,饶有兴趣地说:“请尽量说得详细些。”叔叔点点头,小啜了一口浓茶,开始叙述
“我从头说起吧。就在上个月12号,我因局里的安排到N市出差。那天下午,我住进了一间宾馆,我的房间在20层。来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想从窗户看看外面的风景。无意中,我瞧见对面大厦的餐厅里,正坐着吃东西的女人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我一时好奇,就拿出因职业关系随身携带的望远镜,想一探究竟。
“虽然餐桌上放着的一瓶花遮挡住了部分面孔,但我基本能认定她就是我的朋友。她身上穿的那件显眼黄色大衣也是我送给她的…”说到这里,叔叔顿了顿。
“她是你哪方面的朋友呢?”赫子飞一针见血地问。
“她…嗯…”叔叔支支吾吾起来,
“她是我的…旧情人,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偶尔联系联系。冯亮,这个事你别告诉你阿姨哦”我随口应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你们怎么认识的?”赫子飞又追问。
“老同学。”叔叔回答得很干脆。
“你继续吧。”叔叔咳了咳嗓子继续说:“然后我就去洗澡了,等我洗完澡出来再向对面餐厅看去的时侯,她已经不在了,能清楚看到位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正狼吞虎咽的胖子。我想她可能已经吃完饭离开了。这个时侯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表早已停了,手机电板也正在充电,所以不晓得当时的准确时间。
“因为身体实在太疲劳,我打算先睡一觉。正在这时,我突然听见隔壁的客房里有很大的吵闹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一男一女。这让我怎么睡觉啊?于是我准备过去告诫一他们。刚刚打开房门,就见一个男人用手遮着脸部从隔壁房间出来,急匆匆向拐角处的电梯走去。这个时候吵闹声也停止了,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就继续回房间睡觉。
“等我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变黑了。我迷迷糊糊把充好电的电板插进手机,才发现已经是晚上6点半了。我叫了盘宫保鸡丁盖浇饭填饱肚子。这时我突然心血来潮,想打个电话给那个老同学,再确认一下我今天见到的是不是她。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好巧,两个曾经有过恋情的男女,竟能同一天在异地相遇,感觉真像电视剧中的情节。当时我被可笑的“浪漫情
结”冲昏了头脑,兴冲冲拿起手机拨了她的电话。电话那头,她用憔悴的声音告诉我今天确实来了N市,此刻正准备回上海。她的工作本身就是跑业务的,因此经常出差。中午也的确去了XX大厦的餐厅吃饭。因为要等这边的一家小企业老板的回音,就在餐厅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等下午2点老板的电话来了,她才离开。
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之后我问了一些她的近况,知道她最近非常辛苦,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回忆起那时在餐厅的她,边吃东西边翻阅桌上的一叠资料,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当时我心里真的有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好了,这和后面的事也没关系,也不多说了。
“这次我出差是调查一起毒品走私案的,晚上和N市的同僚取得联系,办完事情回到宾馆后,我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对方亮出证件,居然
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告诉我说隔壁客房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名女性,问我昨天下午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立刻回忆起前一天下午听到的吵闹声,还看见一个男人匆忙从房间走出的情景。我也亮出自己的证件,利用身份了解一些案件相关的情况。死者是N市一家公司的白领,死亡时间是前一天下午1点到2点间,死因是被扼窒息,也就是俗称的‘掐死'。
“那么照现在的情况看,我看到的那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下面问题就来了,那个警察问我是几点看到男人走出隔壁房间的。当时我的手表停了,手机电板也正在充电,所以不知道那时的确切时间。但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还是能够推断出当时的时间。
“你看啊,我是洗完澡,发现对面餐厅的老同学已经不在后,马上听到隔壁房间的吵闹声,立刻开门看见走出房间的男人。但在洗澡前,我那老同学确实还坐在对面的餐厅吃饭。而我洗澡大概只花了10分钟左右,这我能估算出,不可能再长了。也就是说,我的老同学是在这10分钟内离开餐厅的。根据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所说的,她离开餐厅的时间是下午2点。她这人时间观念很强,不会记错。所以就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一‘2点’这个时间点,处在我正洗澡的10分钟范围内。好了,我是洗完澡后马上看见嫌疑人的,所以由此推断一嫌疑人走出隔壁房间的极限时间范围就在2点到2点10分之间,没问题吧?”
我和赫子飞不约而同点点头。叔叔喝光了杯中的茶继续说:“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告诉警察这个答案,但我没说这是自己推断出来的,我说当时无意中看了手机,就知道那时的时间。一旦我告诉他们这是自己的推断,警察一定会要的麻烦,对我自己影响也不好…”
“嗯,可以理解。”赫子飞面无表情地说。叔叔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拇上铁观音,没好气地说:“本来以为这件事差不多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麻烦的在后面。第二天,他们找到了嫌疑人,叫我过去认人。这人是死者的上司,有老婆,但暗地里和死者有暖味。他的身高和外貌轮廓跟我那天看到的人很像,但我没看清他的脸。接着警察就把调查重点放在他身上,谁知道这家伙有不在场证明!”
听到“不在场证明”这五个字,赫子飞马上一脸振奋。
“最关键的是…”叔叔皱起眉头,“他的不在场证明完全建立在我的证词上。由于我认定看见嫌疑人走出客房的时间是那天下午2点左右,所以这个时间就是一个关键。而那个方卓一哦,方卓就是嫌疑人的名字,他虽然中午离开过公司一段时间,但在下午1点半就有人证明他回到了公司,直到晚上6点下班前,一直没出去过,这点他们公司里的十几个同事都可以证明。多么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啊!”
“1点半到6点都待在公司的人,又怎么可能在2点出现在宾馆里呢?有趣!”赫子飞诡异地一笑。
“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证词都建立在叔叔那个老同学上,万一她记错时间了呢?”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会的,”叔叔一口否决,“我当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后来又打了电话向她确认。她能肯定,自己确实是下午1点钟进的餐厅,然后一边吃东西一边查阅报表,也没有离开过座位,直到2点整接到对方老板的电话才离开餐厅。我又问她是怎么确认时间的,去询问我的老同学,这样不但会给她惹上不必她说当时自己的表和手机上的时间都显示是2点,不可能弄错的。”
“对了,”赫子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嫌疑人的公司离宾馆多远?”
“步行的话大约15分钟吧。”
“问这个问题也没意义吧,”我摇摇头说,
“嫌疑人在1点半就回到公司了,就算公司在宾馆的隔壁,他也无法在2点的时候出来杀人。”
叔叔唉声叹气地挠了挠脸,说:“这就让我对之前做出的推论产生动摇了,但我想了好几遍,逻辑上丝毫没有漏洞啊。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死者的那个上司并不是我看到的嫌疑人。后来我也没有多想,认完人的那天,我办完事就急急忙忙回上海了。现在这件案子进展如何,我也无从知晓。最近,我越想这事越觉得纳闷,你说万一是我的判断失误而放走了一个罪犯,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
此时叔叔的脸转向赫子飞,郑重其事地说
“因此,我很想有人能解开我的疑虑。你叫赫…子飞是吧,冯亮经常跟我说到你,说你怎么怎么聪明。那么现在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件事,到底是我的推理有漏洞,还是整件案子另有隐情?”
赫子飞用吸管不断捣弄杯中残余的可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少顷,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拾起头说:“我想,是你对嫌疑人走出客房的时间的推断…产生了很大的错误。”
“啊?哪里…哪里错了?”叔叔一脸的诧异。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赫子飞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说
“表面上看,你的这个推论确实没什么漏洞,我也一开始被蒙住了。这段推论的关键在于你的老同学离开餐厅的时间,下面我们一步步来分析。首先,你老同学绝对不可能看错时间,她离开餐厅的时间的确是下午2点。好,你洗澡前从宾馆的窗户看过去,你的老同学正坐在那里吃饭,10分钟后,当你洗完澡再看的时候,对面坐着的已经不是她了。而你在这之后立即看到嫌疑人走出客房的那一幕。”
“好了,我上述说的这些都是已经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实,没什么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们再看下去。以上述这些既定的事实为依据,你做出了如下推理一因为洗澡前能看到对面的老同学,而洗澡后看不到,所以老同学就是在我洗澡的10分钟内离开餐厅的一问题恰恰就出在这段逻辑上!”
“这段逻辑有什么不对吗?”叔叔露出不满的神情,“我洗完澡的时候她确实已经不在了,况且她说自己在2点前,一刻也没离开过座位。而且当时位子上已经坐着别人,说明她
这时候肯定走了啊。”
赫子飞淡淡一笑,继续说:“位子上坐着别人,不代表她已经离开了餐厅。”叔叔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我焦急地催促:“哎呀子飞,你就别卖关子了,把你的表演欲收起来吧。”
“那我就进人正题了。”赫子飞故意清了清喉咙说,“嗯,我又仔细思索一遍你刚才的叙述,你似乎说在第一次向对面餐厅看去的时候,餐桌上放着一瓶花遮住了你那位老同学的部分脸对吧。”
叔叔一脸疑惑地点点头。
“那么你第二次看的时候,餐桌上有没有花呢?我记得你当时是这么说的,‘能清楚看到位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正狼吞虎咽的胖子’,注意用词,你说了‘能清楚地看到'这六个字所以我想,当时餐桌上应该没有放花吧,否则由于花的遮挡,你的脑中应该不会映射出‘清楚’这个词。”
“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当时好像是没有花。”叔叔瞪大了眼睛,脸上夹杂了惊讶和不解两种表情。
赫子飞把我那已经快冷掉的可可抢过去喝了个精光。放下杯子,他继续解释:“一般不会随意拿走放在桌子上的花,当然也不排除是客人特意要求的可能性。我们暂把这个细节放一放。再来看,你是住在宾馆的20层对吧,你能看见对面餐厅里的情景,那就说明,那家餐厅应该也在差不多20层楼的高度。那它是不是在对面大厦的顶层呢?”
“的确是在顶层,这个我刚刚忘记说了。”叔叔坚定地回答。
赫子飞的嘴角露出一丝极度诡异的弧度,说:“在顶层的餐厅,又配上刚刚那瓶花的细节,你们能想到什么呢?”
“难道…是那个?”叔叔的面部完全被惊愕所覆盖。我的脑中也突然冒出那四个字。
“是的,那是一家旋转餐厅。”赫子飞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和叔叔的脸上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呵呵,后面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你第二次看到的餐桌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了。算了,我还是把整个过程再说一下吧。我想,那家旋转餐厅的旋转周期大概是1小时。你第一次从宾馆窗户看过去的时候,其实这时差不多才1点,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你的老同学刚来。而第二次看过去的时候,由于餐厅已经旋转了一段距离,你老同学也偏离了你之前所看到的位置。此刻处在对面位置的正是那个胖子。然后你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你那位老同学这时已经离开了,从而做出后面那番错误的推理。而她离开餐厅的真正时间,其实是在你看到她的1小时后。所以,你看到的嫌疑人走出隔壁客房的真正时间,应该是1点10分而非2点10分。这样,如果方卓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人,那他在1点半前也完全来得及回到公司。当然,
我不能肯定凶手就一定是他,但是,至少他现在已经没有不在场证据了,至于以后的案情如何发展,就看你们警方自己了。”赫子飞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
“原来…原来全是我自己的疏忽,阴差阳错地让嫌疑人有了不在场证明。”叔叔的语气充满了懊恼。
“可是,叔叔因为要急忙赶回上海没有去调查那家餐厅还说得过去,但叔叔的老同学为什么会不知道那是家旋转餐厅呢?难道她要故意隐瞒?”我提出自己不明白的地方。
“可能她也是第一次来N市,而且一进餐厅就低头查阅起公司的文件,过了1小时后她又转回了原位,所以也没注意到窗外风景的变化,最后匆匆离开了。”叔叔解释道。“如果我当时去那家餐厅看看就好了,唉…”
“这一切都是由一系列的巧合引起的,世界上的巧合太多,如果我们的思维总是被其蛊惑,那么,往往会偏离真相。”赫子飞意味深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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