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唐菖蒲成熟后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
窗外美人蕉开得如火炬一般,一树一树炽烈地红着,或是吐露娇嫩的鹅黄与艳媚的橘色,一朵一朵妩媚柔软地着,似慵懒春睡的美人。
丛丛舒卷自如的嫩绿之后,却是予沐抱着予湛小小的身躯,正指着一本三字经教予湛识字,耳畔传来清脆的童声:“玉不琢不成器……”
黄昏,玄凌过来考教了一番予沐、予湛,好好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一时一同用过晚膳,徐进良又着人送来了绿头牌请“翻牌子”,因徐婉仪临近产期,玄凌择了徐婉仪的牌子,去了空翠堂。
露从今夜白,秋日里风干物燥,予沐夜里咳嗽了两声,陵容忙不迭使人煮起了冰糖雪梨。
殿内的小银吊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热气,雪梨的清爽和冰糖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充盈满室,别有一股温馨意味。
喂予沐喝下之后,陵容准备安寝,脱去簪环首饰,换了一件浅樱色的寝衣,外头王寿禀报:“徐婉仪发动了。”
陵容少不得重新梳妆,备了轿辇赶往空翠堂,问道:“怎么是这时候发动了?皇上今夜不是宿在空翠堂么?”
王寿轻轻一晒:“皇上本是翻了徐婉仪的牌子,碰巧去空翠堂的路上遇上了荣选侍,就……”
陵容转一转手腕上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如碧波荡漾,光芒璀璨,嗤笑道:“明攸宫和玉照宫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荣选侍横跨了半个后宫'碰巧'遇见皇上,难怪皇上会起了怜香惜玉之情了。”
待轿辇行到玉照宫时,夜色清亮若银瀑倾倒于玉照宫碧瓦琉璃之上,溅开无数明光。
玉照宫外聚了不少等候消息的宫人。宫里的规矩妃嫔临产只得帝后和位份贵重的妃子才可入内等候,余者都只能候在外头。各宫矜持身份自然不愿意亲自守候,却也不愿落了人后,于是皆让贴身心腹随时回报消息。
宫人们远远见陵容进来慌忙跪行让路。陵容只温和道一声“起来”,目不斜视缓缓进去空翠堂。
皇上、皇后与甄嬛、令娴俱在,内堂还算是有条不紊,徐婉仪极力克制的呻吟越来越痛苦幽长。
陵容忙屈膝行礼下去,玄凌虚扶一把,目光看向内堂,急切道:“产婆已经进去了。也不知燕宜如何了?”
皇后温和雍容的声音缓缓道:“徐婉仪吉人天相,皇上不必太过担心。” 皇后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令娴身上,口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慎贵嫔应该多多上心的。”
令娴柔和道:“回禀皇后,臣妾从未有生育,这个节骨眼上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要娘娘来主持大局。有娘娘在臣妾们也安心了。”皇后深深一笑,当下也不多言。
卫临出来回话道:“婉仪小主不太好,胎位不正,孩子的脚要先出来了。”
玄凌脸色大变,急道:“怎么会这样?!”
太医卫临以寥寥一语对之,“小主动了胎气以致如此。”
说到“动了胎气”四字,人人心中皆是了然。玄凌也不免有些愧色,轻声道:“是朕的不是,原本翻了燕宜的牌子......”
皇后心平气和的话在深夜风露中听来格外平静,“今日之事皇上何曾有半点不是,在宫里宠幸嫔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若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到底是徐婉仪太年轻了,难免沉不住气些。皇上对徐婉仪已是十分爱宠,她又将诞下皇嗣,还有什么不足呢?”
玄凌若有所思,口中道:“徐婉仪倒不像这样的人。”
令娴觑着玄凌的神色低婉道:“都是小女子而已,皇上是知道的,徐妹妹一向细腻敏感。”
夜凉如水漫上肌肤,听得皇后和令娴对徐婉仪的贬低之语,甄嬛轻轻皱了皱眉头,微笑道:“好在皇上来了,不仅臣妾等能安心,里头的徐婉仪更能安心。”
玄凌沉静些许,镇声向卫临道:“你和温实初尽力去为徐婉仪接生,再难再凶险的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当年吕昭容能顺利产下淑和帝姬,今日徐婉仪也必定能平安。若保不住……”他沉吟片刻有些决然,“以皇嗣为重!”
玄凌说的不容置疑,陵容站在旁边身上激灵灵一冷,几乎从骨缝内沁出寒意来。耳边徐婉仪凄厉的叫声更觉不忍耳闻,她的身子到底孱弱,期间昏死过去一次,最后还是甄嬛命温实初势必要保徐婉仪母子平安,终于在申时一刻闻得一声婴儿降生的哭啼。
稳婆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走出来,“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三位娘娘!婉仪小主生下一位小皇子!”
玄凌大喜过望,“好!这是朕的第五子!”
陵容凑上前看了看襁褓中红彤彤的孩子,疑道:“小皇子的哭声怎么这么弱啊?”
温实初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小皇子难产,又在母胎中积弱,日后需好好抚养。”
甄嬛看了看内堂,“徐婉仪如何了?怎么没听见声音?”
温实初迟疑道:“徐婉仪身子实在太弱了,又兼气血两虚,生下小皇子后便晕了过去。好在血已经止住了,并无什么大碍。”
令娴小心翼翼地从产婆手中抱过小皇子,目光爱怜地留恋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说道:“无妨,小皇子虽说体弱些,但好好养着总会养好的。皇家难道还缺药材么?” 她微微摇头道:“徐妹妹虽然聪敏,却有些钻牛角尖了。原本还是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的。”
玄凌奇道:“令娴你抱孩子倒是很熟练。”
令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陵容道:“令娴很是疼爱予沐和予湛。小的时候常抱着他们,所以很熟练。”
甄嬛听着大是急切,“徐婉仪爱子心切,想来为了孩子也会好好将养身子的。”
玄凌不置可否,“她这身子怕是照顾不好皇子,就由慎贵嫔抚养吧。”
令娴面上瞬间扬起欢喜之色,“谢皇上恩典!臣妾一定好好照顾小皇子。”
五皇子交由慎贵嫔抚养一事,引得六宫哗然。徐婉仪诞育皇嗣有功,依例应该晋位,可是现在都没有皇上的旨意。慎贵嫔简直是白得了一个皇子。
徐婉仪醒来后得知此事,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顾不得是在月子中,日夜啼哭不已。
然而帝王的偏心不会因为她的泪水而存有愧疚。小皇子取名“予沛”,在百日宴上,经过令娴的精心抚养,予沛的哭声亦响亮了许多,玄凌大喜之下以慎贵嫔抚养皇子有功为由,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徐婉仪听闻后越发怏怏不乐,她本就因为难产而患上产后失调,如今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也被人夺去,更是每日啼哭不止。
当玄凌问起,令娴总是用一种无奈又怜惜的语气,“徐婉仪想见沛儿,臣妾也没有不许。那一次抱着沛儿过去,结果徐婉仪只是哭,吓着沛儿闹将了一晚上,臣妾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险了。”
偶尔令娴会劝着玄凌去看看徐婉仪,她整个人瘦弱得不赢一握,面色如鬼凄白,似风中的一片飘絮,枯弱无依。
面对这样的徐婉仪,玄凌也无心怜爱了。甄嬛倒是会常常去看望,但是徐婉仪想要的,注定是她得不到的。
在紫奥城飘起第一缕冬风时,徐燕宜终于在无望中黯然离世。
玄凌正在和陵容讨论荣选侍的位分,消息传来时,他有片刻的沉默,陵容才要出言安慰,他却已然释然了,仿佛在安慰自己,“燕宜的心胸的确是小了些,不是嫔妃该有的气度。朕只是让她好好养病,病好了不是一样可以抚养予沛么?”
陵容微微愕然——一个为她生下孩子的女子,原来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
玄凌沉吟道:“追封为贵嫔吧。朕命礼部拟个封号。”随后叹息一声,“这下子倒显得赤芍的日子有些不吉利了。”
这么一个对他情深似海的女子死了,玄凌近乎轻蔑地安排了她的身后事,陵容只觉得手指冰凉,努力扬起唇角,“皇上既然心疼赤芍,不如为她择一个封号。”
玄凌以手支颐,“赤芍喜爱芍药,寻个芍药的别名做封号就是。”他掰着指头思索,“芍药又名将离、娇客、余容、婪尾春,朕觉得婪春和余容两个不错,你瞧呢?”
“饱婪春色,丰容有余。都很好,皇上拿主意就是。”
玄凌打了个呵欠,散漫道:“余容,她本也姓荣,那便称余容娘子吧。”
礼部拟的封号为“恭”,玄凌追封婉仪徐氏为恭贵嫔。丧礼上,令娴抱着予沛给徐燕宜上了一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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