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朋友们∶
写这封信之前,我一直在犹豫到底如何面对你们。最后的决定是∶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说明一切吧。
我当然想见你们,这几年无时无刻不想。在机场看见你们的时候甚至差一点就走过去。但我还是做不到,我还没准备好,请给我一点时间。请原谅我的种种任性。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是在学校的寝室。我最先到,然后是辞远,然后是妤茱和可莉。后来又遇到了芫芫,还有乱尘、老江、熊猫、惊梦。这么多朋友……有一件事是你们肯定不知道的一-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没有任何同龄人的朋友。你们是我生命中最初的朋友。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不由自主地说遇见你们真好。那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充满幸福的真心话。因为在来到深圳读大学,遇到你们之前,我的人生和一般的女孩有些不同。
一切都要从我的家乡--八百川说起。正如你们所见,我的家乡在偏远的山区农村。这个国家现在飞速发展,有很多大城市和地区已经非常现代、非常富裕了。但是还有很多地方依旧落后,八百川就是其中之一。大部分情况,落后的不仅仅是经济,更多是思想。在八百川还有很多你们无法想象的陋习和观念。八百川本来是一个大村庄。但由于本村基本上与外界隔绝,这些年大部分人都往外走,要么搬到八百川镇,要么去了其他地方。村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早民国的时候,本村的人一半是外地逃难至此匪徒。当时村里人怕走漏风声,引来祸端,便留下一条规矩一-人不外走。就是只能娶外地女人,本地的女人不外出不外嫁。到了解放后,这样的规矩渐渐没人提起了。但是就像前面说的,90年代开始,村里的人口再一次严重外流。于是村长和老一辈人又重新拿出这个老规矩。比从前改了一下:凡是家里有两个女儿的人家,必须有一个女孩留在本村。
这规矩大家肯定心里不愿接受,因为谁都想离开穷的地方,奔向富裕的地方。但表面上没人敢反抗。生了男孩的人家自然不必担心,生了女孩的话,往往就必须留一个在村里。
这样的事在大城市肯定无法想象,但在我们那里就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而我的母亲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孩。在农村本来生了女孩就是一件倒霉的事,按照我们村的规矩其中一个女孩又要一辈子留在村里。我的母亲在看到一对双胞胎女孩后几近崩溃。我的父亲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当场想了一个主意。
我的家里祖祖辈辈守护着一个秘密,一代代人传下来的。那就是我们家老屋有一个通道直接通到山外,就是现在是八百川镇。据说当年匪徒的首领就是因为这条密道逃过一劫。父亲当场决定让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带着一个女婴从隧道逃出村子。父亲为我们姐妹起名为落落,希望我们熬过最冷的冬天,还能骄傲地活着。姐姐和我的名字都是落落。
小的时候,我们姐妹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父母和大伯之外谁也分不出。就这样,我留在村里,姐姐留在镇上。我们姐妹通过这个隧道互相交换生活,上学的时候我们姐妹每个人轮流上一周。周末的时间一个人给另一个人补课。我不去学校的时候,就待在村子里看各种书。那是一种非常孤独的活法,然而我们从小就适应了。唯一的难过就是不能交朋友,不能和人有过多的接触,否则就会被发现是两个人。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们姐妹是用一种最特殊的方式在一起活着,我们姐妹的心是连着的。
时间一转眼十几年,高中时一个艰难的问题摆在眼前,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能考到外地上大学。我的母亲想放弃一切逃走,逃到其他地方。但父亲不肯,因为逃到其他地方既没有户口也无法生存,这件事陷入了僵局。
父亲最终的决定是∶把上大学的机会留给姐姐。
父亲的决定是有原因的。我的大伯当年是一个出色的年轻人,他凭自己的聪明和刻苦考上大学。那个年代,农村孩子考上大学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但由于他是长子,老一辈的观念不允许长子离家。最终大伯放弃了毕业后去外地闯天下的梦想。我父亲一直心疼哥哥,那时姐姐已经相当于大伯的女儿,父亲就希望大伯的女儿能得到这次远走高飞的机会,从此改变一生。
这个决定所有人都接受了,包括我自己。当时的我,已经完全放弃上大学的梦想。但有一个人没有接受,那就是我的姐姐。姐姐在最后的一刻,将送行的我拉上火车,列车开动,我才发现她在站台上含着眼泪挥手…….
现在想起那一幕,都像是梦一样。我们姐妹分开了,生来头一次作为两个人活着。我在深圳的生活很快乐,但心里还是惦记姐姐,希望将来能通过某种方式报答她。我觉得我们分隔两地,心还是一起的。
在大一那年结束时,姐姐来深圳找我,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分别的一年时间里,我们之间的确产生了一些变化。我觉得姐姐有些陌生,生来头一次有这种感觉。接着父亲也和我说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的大伯因为当初姐姐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非常不满,开始做出格的事。大伯原本是屠宰场的工人,同时还有一个身份--梦老。我们家乡那一带有个风俗习惯,举行一个仪式怀念故去的人。表面上说是把故去的人叫回来如何如何,其实都是演的,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尊敬这个风俗,所以延续至今。主持这个仪式的人就是梦老,是非常受尊敬的人。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有资格担任。由于大伯曾经上过大学,在人们看来是了不起的秀才。所以年轻时继承了梦老的职责。但就在我去上大学后,大伯的脾气变了。他当了几十年的梦老,突然就说不干了。我父亲说他开始游手好闲,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最糟糕的是,姐姐也开始帮他打理那些生意。不用猜我也能知道,在我们那边所谓见不得人的生意"只有一种。父亲最开始和我说这些时还是担心大伯,后来直接告诉我不要再和大伯以及姐姐接触了。
在深圳第二次见到姐姐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姐姐变得非常陌生,从她的话语和表情中能感觉到一种掩藏起来的愤怒。很可怕的愤怒。看着姐姐这样,我心里很痛苦。如果当初她不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我,事情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我不能对她撒手不管,无论如何我要重新把她拉回正路。
我和她谈了不知道多少次,结果都是样。姐姐认为人的命是注定的,生在穷苦的地方就不要痴人说梦,总想着摇身一变。她说我也是如此,即便大学毕业也改变不了什么。"那道坎"没人迈得过去。只有钱才能带来公平,没有钱人就是蝼蚁。而山里出来的孩子,是更低一等的蝼蚁。我对姐姐拼命摇头,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的想法是错的。但姐姐只是苦笑着说我还不懂,依然活在梦里。
家乡有一种麻药,就是那个仪式上用的东西。本来是一种菌菇药草制成的粉,用现在的话说叫迷幻药。这在我们那边本来不算禁忌的东西,,平时也没有人乱用。但大伯把这种麻药做成了毒品,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叫做沉梦。用过的人会进入类似梦境的幻觉,极深的幻觉,好像醒不过来的甜美梦境。
姐姐把大伯的毒品生意做到广东一带,这个尝试意外成功了,生意非常好。用姐姐的话说就是∶山外面的人更喜欢做梦。我一直想用实际行动向姐姐证明,她的想法是错的。这个社会已经变得开放,任何人都有机会活出自己的价值。梦想在任何地方都是通过坚实的努力实现的,自暴自弃才是成为蝼蚁的原因。
不知道你们是否还记得,有一次我报名参加了一个学校唱歌比赛,你们都去为我加油,还记得吗?其实在那个晚上,台下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姐姐。我把她也叫来,想对她倾诉一番心里话。当时她就站在你们中间……在那次之后,姐姐有所变化,她答应我慢慢摆脱大伯的控制,将来逃出来重新开始。这让我非常开心,以为那些日子诸多不顺终于迎来转机。我甚至想找机会把姐姐介绍给你们,告诉你们这些故事。
就在那天下午,我约了姐姐,也约了辞远。想先把辞远介绍给她。然后再慢慢介绍给大家。那天你们都去上课了,姐姐来到寝室。那是她第一次来我们的寝室。她摘下帽子口罩,和我互换了衣服,在楼道里、学校的小路上扮演我。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我们同时扮演一个人上学时的情景。只不过现在不是轮流,她只能"暂时"拥有这个人生。姐姐在寝室里笑得很开心,情绪激动。我才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对,大笑变成了哭泣。在我的追问下,姐姐才告诉我∶前几天她的一个客户,一个年轻女孩。在用过沉梦之后出了交通事故身亡了。我听到后有些害怕,借这个机会指责毒品和贩毒的罪孽。但姐姐反过来和我对峙,她又一次提起我最痛
-我的学费就是来自卖沉梦的钱。
苦的事一-手故事12
我也变得激动,我们吵了起来。姐姐突然拿出毒品自己用了,还给我让我试试。我当场说了很难听的话,憋了很久的那些难听的话都吐了出来。她只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疯了一样。
你们打来一个电话,说今晚一起出去。我接电话时竭尽全力把眼泪咽回去想恢复理智。但挂掉电话后,我的情绪还是难以平复,我们僵持了一会,我完全没注意到她在阳台做什么。我甚至以为争吵结束了,她在呼吸新鲜空气。
但是突然间--她舒展双臂,纵身翻了下去….
我吓傻了,拿了姐姐的包逃了出去。再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我先在外面躲了几天,期间想过回去跟警察跟大家说明一切。但是这样就意味着所有事情,包括姐姐贩毒的事情都要曝光。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几天后我回了云南,在昆明附近的小城市辗转。
从此我的人生发生了彻底转变--也许上大学和你们在一起那几年才是一场暂时的梦。而现在,我的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替姐姐赎罪,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她。当时,在姐姐的包里还有一个重要发现,她在广东地区所有客户记录。从联络邮箱到名单,邮箱中甚至还保存了交易时偷拍的客户照片。而在那些客户里面,我看到一个惊讶的名字
-惊梦。记录显示多次与惊梦有过"毒品交易"。看着这一长串名单,里面还有曾经身边的同学。我做了一个决定,搜集证据向警察告发,把大伯的整个贩毒团伙捣毁。
也许命运本该如此,我在一个小县城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一所贫困地区的小学当代课老师。虽然没有正式的身份,薪水也只能勉强度日。不过渐渐地,我爱上了这份工作,爱上了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曾经梦想的生活在脑海里远去,仿佛那是别人的人生一般。我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帮助这些有机会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穷苦孩子,然后捣毁贩毒集团来替姐姐赎罪。
就在几个月前,我终于联系到大伯手下一个人。根据我这些年的调查,这个团伙已经越发壮大,其组成是这样的∶大伯是总老板,但只负责提供沉梦本身。经营团伙的人是大伯以前的屠宰厂厂长,在厂长底下还有多个负责人。这次我联系到的一个叫"赵老板"的人就是其中一个负责人。我和赵老板达成了一个交易,我给他姐姐当年在广东的客户--最有价值的一批客户,他帮我搜集整个团伙的贩毒证据。他的目的就是借此消灭同级和上级,自己称霸。当然我也留了一步棋,将来向警察告发的时候不会让他漏网。
当然,给他客户之后,我还是留了邮箱后面监视他们的交易。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惊梦发来了邮件。时隔多年,惊梦再一次主动联络要买货。这次我必须阻止他,从他们的联络记录中推断出惊梦昆明落地的日子后,我决定去机场守着,等惊梦现身跟他摊牌。但在机场外面却无意中看到你们几个,我立即明白你们是一起来的,目的地是八百川村。
其实就在那两天前,赵老板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搜集证据的事情有可能被察觉了,自己需要非常小心。于是我在机场看到你们之后,立即联系了赵老板,打算刺探一下他是否知道你们的事情。我担心你们也会被卷进来。
但回复的信息是这几个字∶【这个叛徒已经被除掉,接下来是你。】
我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赵老板背叛的事情已经败露被杀了。我是下一个目标。
关于杀人的凶手,我大概知道是谁。大伯曾经在越南倒卖东西的时候,救过一个当地的娃娃兵--一个名叫"阿梅"的、从来不说话的女孩。那女孩命极苦,年幼时亲眼看着父母被毒贩杀害。最后不得已装成男孩,成了那边毒枭的娃娃兵。在一次袭击中被大伯救了逃到这边,大伯知道她名字叫"阿梅"后,觉得是种缘分,于是收留了她。心理有创伤的阿梅只能扮成男孩,从此替大伯卖命。阿梅只听从大伯的命令,从十几岁时就习惯了杀人的她已经麻木,毫无感情。
如果大伯派阿梅杀了赵老板,那说明危险已经降临。我各种暗示让你们回去,但你们没能明白。而且现在我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又不能冒险和你们接触,那样就等于直接给你们带来生命危险。
此时大伯并不知道联系赵老板的人是我,在大伯心里,我已经逃到天涯海角了。我想他最恨的人就是我。
当你们来到村里之后,我才发现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麻烦。他们误以为惊梦是那个跟赵老板串通的人,惊梦成了目标。此外除了阿梅,还有一组人马来到八百川村,为首的男人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好在此人的种种行为证明是在保护你们。保护你们的人除了他还有我,但我只能在暗处。
遗憾的是,最终我还是没做到。在仪式馆举行仪式的时候,我料到阿梅最可能通过下毒的方式杀惊梦,所以更换了装有沉梦的陶钵,甚至化装陪在你们身边。但最后依然没能阻止悲剧发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局就是--没能阻止阿梅杀死何筱响后。
所以我决定直接去找大伯。告诉他∶我已经放弃告发他的计划,作为交换保证你们的安全。
也许是天意弄人,我这些年都在想如何捣毁这个贩毒团伙。而就在我准备放弃时,大伯被警察逮捕了。我也将证据寄到警方,整个沉梦贩毒团伙被一网打尽。
写完这封信后,我就去八百川村接你们,从那条密道带你们离开这场噩梦。之所以要写这封信,而不是当面和你们解释这一切。有两个原因,我没勇气亲口告诉你们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姐姐,她是一个毒贩。是她把你们卷进这样的危险,夺走这么多生命。第二个原因是我还不能回到你们身边。我花了三年时间才习惯新的人生。如果见到你们,和你们当面倾诉一切,我肯定会怀念起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怀念起那时大城市的梦想。今天的我,没有资格做梦,姐姐的罪还没赎清。我要留在那些山区孩子们身边,帮助他们实现读书改变一生的梦。
芸芸众生,生来不平等,但至少他们有实现梦的权力!
请原谅我再一次消失,我真的很想你们。
请记住我曾经在你们的身边活过。
--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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