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犹存
超小超大

第二十八章 沉梦

辞远视角:

或许是一下午的山路走得太累了,我靠在床上不经意间睡了过去。我做了一个怪梦∶

在Rain村的河边,我坐在一块石头上。远处夕阳中一位村妇在河中浣洗衣服,从身后的人家传来燃烧柴火的味道,我眼前一块瓜皮周围有好几只褐色的鸭子。我看着它们抖动脚掌,不禁也望向自己的光着的脚。我不喜欢自己的脚,常年的剑道练习造成一个后果-—脚底各种水泡累积,很多地方有厚厚的肉茧。非常丑。

"这是一种积累的象征,一点也不丑,辞远。"

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声音传来,圆润悦耳。

我不记得她的穿着,但是那脸的的确确就是少女时期的落落。用世俗流行的那种审美评判,落落算不上美女。然而仔细看去,她朴素的容颜中有一种健康和活力非常迷人。我对她说∶

"谢谢你这么说。无论丑不丑都是我自己的脚,我虽然不喜欢,却从没幻想过变成一双细嫩漂亮的脚。这是我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少女落落这样讲,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真心话。

少女落落腼腆一笑,随即脱去身上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胴体。结实、黝黑,还没发育完全的手脚显得十分纤细。跟我猜的一样,她纵身跳入河中,像小鱼一样来回游着。只是那速度太快了,真的跟鱼一样自然、迅速。河水不是特别清澈,我俯身望着,恍然间水面之下还有一层透明的底。

落落探出水面,对我说∶"不要怕,辞远。没关系的。"没关系?什么意思?我仔细往河底看去,那层透明的河底下面竟然有很多人…·这个透明的河底似乎是那些人所处地方的天井。他们挤在一起仰着头。我看见那些人像尸体一样,面目恐怖,他们是鬼吗?我心头一紧。

落落还是安慰似的对我说,没关系的。为了证明,她潜入水中,和那些鬼一样的人打招呼。明明是在水中,他们的对话我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落落和他们说的是日常的问候,他们也温柔地应答着。

那对话就像是——傍晚放学回家的女孩,路过一位位老街坊时打招呼一样。温暖自然的日常。于是那些人也不恐怖了,就像是大杂院的老邻居们,让人安心。

"辞远!"水中的少女落落对我说,"我希望你偶尔记起我就好。其他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彻底忘记我,就像我们从来未曾相遇。"

"那怎么可能呢,落落…"我很想继续和落落说话,她却不见了踪影。

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护手霜的恬淡香气飘来。我睁开眼,芫芫正坐在床边摸着我的额头,随即将一杯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茜茜,你睡得满头大汗,还一边挣扎。太累了吧……"芫芫关切地问。

"没事,做了一个梦。"我本来想说噩梦,却发自内心地不觉得刚才的梦有什么恐怖。相反,倒有些温暖美好。

"我睡了多久了?"说着我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没多久,四十分钟吧。""我觉得我睡了很久.""嗯,那就是太累了。"

起身的时候,我才发现耳朵里凉飕飕的,原来是刚刚流的眼泪。

敲门声响起,芫芫前去开门,似乎是熊猫和乱尘。两人站在女生房门口外,没进来,只有声音∶

"差不多我们下去汇合吧,先在村子里逛逛,安排一下后面的计划。"乱尘的声音传来。

下午4点30分。我洗了一把脸,清爽了很多。换了一件衣服和芫芫出门了。

在一楼的客厅里,一张竹质的大沙发和很多外形质朴的椅子。感觉不是买的东西,而是手工打造的。其他人早已经坐在这里等候了。原来我成了让别人等的人,愧疚

感油然而生。不知是不是这个村子的环境优美,加之这栋房子宽敞怡人,妤茱和可莉也比路上时多了几分精神。大家见我和芫芫到了,立即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先去哪呢?"我问领队老江。

"总之先去落落家里看看情况吧。之前也说了,落落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唯一的亲戚大伯也远在外地。不知道能不能进去。总之,先去看看吧。"

"然后呢?"妤茱问老江。

"然后晚上村长说招待咱们,聊聊家常。还有祭拜的事情。"

我们八个人,三两人一组地走出这栋房子。像小旅行团一样跟在老江身后。村子里明显没有多少年轻人了,大多是上年纪的老者。安静得不可思议。古朴的院子门口,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奶奶坐在很矮的板凳上,靠着墙壁,身边是一个小收音机。嗡嗡地流出听不太懂的方言。老奶奶看着我们,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见到外来者的新奇,甚至视线也没有跟随我们移动。恍然间,我觉得她像棵老树,平静而自然。

路是土路,却不脏。这小村子很干净,而且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一种特色。整体黑褐色,有一点点的民族风情。我现在相信这座深山中的小村,也许真的是世外桃源。上坡的路又走了好一会儿,前面老江和乱尘不时在问路,我们便跟着绕来绕去,一个劲儿地走。最后来到村口的对面一侧山坡——就是下午进村时那里,能遥望的对面一侧。眼前是一处院子大门,领队老江跟大家说,这就是落落以前的家了。

门没锁,我们略带敬意地推开院子的门,进去后是一条有点狭长的通道。大约 3、5米之后,左手边就能看到一个颇为宽敞的大院。可能是我从小生活在城市,各种建筑从外到内都是拥挤不堪,现在见到这么多宽敞的宅子,心里有些向往。大院里面除了一台摩托车,和一些水泥袋子之外,其他的陈放物件都积灰了。摩托车想必是落落大伯后来放进来的。

院子最里面和侧面分别是一大一小两间房子,都是平房。平房后面靠着山,好像还有后院和小块田地。窗台上挂着的辣椒积了灰尘,门边的搪瓷盆充满90年代的味道。木门也是很旧的那种,颇有些雅致,我们试着走近看了一下,门都锁了。看来毕竟是别人的住宅,我们实在不便继续探索。我看到院子内杂物深处有一个脏兮兮都是灰尘的木马。很简单的形状,就是小孩坐在中间,可以前后摇摆那种。这是落落小时候的玩具吧?我的鼻子突然一酸,赶紧转过头怕他们看到。我们像参观博物馆一样,留恋地在这个院子里走动着。

"哎呀大学生们,你们果不其然在这啊。"村长人还未至,声音先到。

"这里就是落落的家。哎,我们村难得的一个女娃大学生。太可惜了!"村长站在院口,低头叹着气。

"她娘走的早,就留下这么个女娃。老汉也没再娶,用了自己一辈子,把女娃培养出落了大学生。没想早早……哎,娃儿没了之后,他一夜之间就老了,去年底也撒手离

去。"村长说着,自己有些哽咽。粗犷的汉子动情的时候,最为让人悲伤。

"落落,小时候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吗? "惊梦问村长。

村长点点头,依旧沉浸在悲伤里。"落落从小在村里长大,高中的时候才住到镇上。一个礼拜回来一趟吧。我们看着她长大,真是个好孩子,我们村最好的女娃。她总劝她爹再找一个后妈,终归留个弟弟才好续家业。多懂事的孩子!但老戚怕女儿受委屈,一个人过了一辈子。我们都看在眼里。这家人不易,真不易。"

"现在呢?落落的坟墓在哪里?"可莉问村长。

"墓地在村尾巴后山的祖坟,我们全村人都埋在那儿。落落和她爹妈在一块。"村长意味深长地说。

"那么我们现在能去吗?"老江问。"今天不了,现在太阳马上落山了,明天我带你们去吧。对啦!我是来接你们去吃饭的啊,走走!"村长突然想起来似的又恢复

了大喊一样的音量。

我们被村长推着离开了落落家,天色的确快暗了。村长说在村委会招待我们,来到这个村的村委会后发现也是一个民家一样的小院儿平房。只不过院门是两开的铁门。走进村委会的院子,我们一行人顿时不好意思了。里面坐满了人,足足有二、三十个人,都是面孔苍茫的Rain村村民。看着眼前的情景我们才明白,原来的确如此-得知我们来这里祭拜后,这个村子做了很多准备。住的地方也是精心收拾过的,现在又准备了宴会。我们真的是给村长和村里人添麻烦了。

看得出这个村子虽然偏僻,却不算清苦。四五张桌子,摆满了鸡鸭鱼肉一—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鸡鸭鱼肉,基本都是围绕这四种食物。吃到一半时,村长起身走到院子中间,用更大的音量开始了欢迎致辞。如此隆重的场面我真的始料未及,不由得略有尴尬。环顾村民们,都非常腼腆淳朴,从刚才故事

起就没怎么说话。只有小孩子时不时闹出声响。

村长讲完话,回到我们桌子这边坐下。他喝了些酒,现在说话方言开始重了。

"哎呀大学生们,你们吃好喝好啊。今天回去早休息,明天上午,咱们举行仪式。"

"仪式? 我还一直想问,您之前电话就在说的仪式是什么?"老江问。

村长笑着搂着老江的肩膀。酒后的村长不时瞟一眼可莉,很明显。他饶有兴味地说道∶

"咱们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有一个讲究仪式。你们不知道很正常。"

"是什么仪式?"乱尘也追问道。"自古以来啊,从我爷爷那一辈还要早开始,咱们这一带就有这个仪式,叫'沉梦会'。为了让故去人的家里人安心,我们会举行这个仪式把故去的人叫回来,和亲人朋友说几句话……."村长解释道。

—阵电流,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袋像套了一个壳子一样发木。我看其他人听完后也傻了。

"嗨哟哟大学生们,你们别奇怪哈。自古以来的习俗,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这还不是封建迷信?"芫芫忍不住反问。我深有同感,但还是觉得她有点失礼了。

"不不不,"村长拼命摇手,"我从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绝对不是封建迷信——封建迷信是相信假的东西。"

又一阵电流,明显比刚才更强,我全身僵硬。

"这·…不就是招魂吗? 是吗,村长?"老江露出极为为难的神色,问村长。

"嗯……怎么说都行。但是你们没见过,我跟你们也说不好。明天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我们祖祖辈辈如此,通过沉梦会,来和那一边的人说几句话。很平常的事情。咱们村可没有什么鬼啊怪的。"村长拼命想解释,却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

在场的其他人也倒吸一口凉气,不知如何作答。这是一个偏远山村,又有很多民族传统文化,有这样的祭奠仪式活动按理说不算奇怪。我们作为外来人也不应该说三道四,更何况只是形式化的东西。别人煞费苦心准备了,我们礼貌参加即可。我心中是这样想的,不过还是对这个"沉梦会"有点发林。

"具体怎么搞呢? "老江急切地问。"是这样……."村长拿起一根烟放进嘴里,用手挡住风低头点火。

趁这个机会,我看了看其他人。女生这边我们四个都神情严肃地望着村长,可莉又靠在妤茱肩膀上。村长身边的老江面露难色。乱尘也皱着眉头注视着村长。惊梦心不在焉地盯着饭桌上的筷子。只有一路上都感冒生病带着口罩的熊猫,现在终于摘下口罩,和一段扯不下来的鸭翅膀拼命。

"大学生们,是这样∶沉梦会在村里的仪式堂举行。村里人大都会到场,毕竟都互相认识。台上坐的是故去人的亲友,选出一位'梦人'。到时候司仪会给梦人吸"沉【梦",含"沉梦"。等梦人醒来,就能代表

故去人言语了。"村长耐心地解释着,见我们都哑口无言,又补充道∶

"原本是干沉梦汤的,后来怕太猛省去了。沉梦是咱们这一带的传统药方,宝贝东西。只有主持仪式的 '梦老'才有,而且不是所有梦老都有配方。哎,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咱们村的梦老已经准备好了。"村长说罢,指了指邻桌一位老人。

那是一位干瘦的光头老者,脸上有一条条刀刻一般的皱纹。眉毛很长很长,目光矍铄。比较特别的是,这位老人没穿鞋子,光着脚。

"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乱尘担心地问道。

"哎哈哈,不会呀大学生们,是纯天然的。咱们这生病难受的人经常会问梦老要1点点。不是毒药!放心吧。"

"您经历过的那些仪式,那个'梦人'最后都会说些什么?"靠在妤茱肩膀上的可莉问村长。

"哎,姑娘。你问到点子上了……你们虽然是大学生,但这世上有些事你们还不懂。有一天你们也老了,就明白了。"村长面露难色,"念想,都是人的念想。"村长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村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为难,好像那种跟你们无法解释的样子。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最初听到他说这些仪式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站在他的对岸。他代表了笃信迷信和质朴的冥顽不化,我们代表正常科学的世界观。我们似乎很难改变他的世界观。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一种"开化"对"未开化"的无奈。然而我此时此刻看着村长的表情,恍然间不觉得他是那种愚昧无知的笃信迷信的人。而是拥有了一种我们未知的生活智慧和人生经验后,对我们年轻未熟的些许无奈。

这顿宴席吃到快九点,村长见不得酒杯空着,极度热情地和几个男生轮流干杯。但他没对女生劝酒,这点很难得。他只是总偷偷看可莉,男人不论老少,在这方面都不会例外。我看到其他桌的村民不少人都走了,还剩一桌半桌的男人在高声谈笑,也没了刚吃饭时的腼腆。一个女人呼喊自己的孩子,孩子朝我们这边跑来。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男孩直接跑到可莉跟前,仰起头就对可莉说∶

"当我媳妇吧!"

大家都笑了,村长嘎嘎嘎地大笑起来。但可莉只是扬起嘴角,含情脉脉地抱起男孩的头,在男孩额头亲了一下。

"谢谢你。还有好多排队的,不过你是最像男子汉的一个。"可莉对男孩说。

男孩的母亲追过来拉走孩子,赶忙跟我们道歉。

村长也顺势说道∶

"不早了,你们回去早休息吧,明天早上,我接你们到仪式场,9点哈!"

老江和乱尘都还清醒,两个人围着村长道谢,反复感谢全村人的盛情款待。惊梦从吃饭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好像不胜酒力低头不语。村长拿着提灯送我们回住的地方,那个提灯特别亮。我们才发现这个村子只有路口有路灯,还有些民宅有灯火。之外就是漆黑一片。

送我们回到住的地方后,村长说自己路太熟了而且家里还有手电筒,硬是把提灯留给了我们。并叮嘱我们早早休息。尽量别到处逛了,太黑。送别了村长,我心里想的是在一楼大厅里讨论一下明天的事。但是其他人却毫无兴致一样,匆忙地各自回房间了。乱尘看出了我的心事,对我说∶

"茜茜,别担心。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我保证。"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他一起走上二楼。

我进房间时,芫芫已经在卫生间梳洗了。时间是差5分10点。我预感自己今晚很难睡着,我一旦下午睡过觉,晚上就容易失眠。再加上值得思虑的事情太多了,我真的担心今晚会失眠。

等了芫芫一会儿,她从浴室里面对我说:

“不好意思,还要用一会儿才行。我便披了一件衣服走下楼,客厅里暗着灯,老江一个人坐在竹子沙发上。我问他那个提灯呢,我想出去走走。”

老江似乎也有点醉意,指着外面说惊梦刚刚要去醒酒,提着灯出去逛了。

"你可以去找他啊,你们在夜色中一起逛逛,多好…."老江轻浮地对我说。

我从他语气中读出的意思是∶好像女生都巴不得和惊梦在一起。我对老江酒后的言语感到非常不悦,绷着脸径自推门离去。

外面黑极了,山村的黑夜原来是真的黑夜。我打开手机作为电筒,但是这光微不足道,只能照亮脚前几米的路。回想起刚刚从村委会走过来的路,有一盏路灯,我便寻着那路灯走。我想,只要我走的是直线,应该就不至于找不到回去的路。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今晚还是有些月光。我走上一条坡路,还能看到远处河流映着粼粼月光,充满静谧的美。

由于不敢转弯,果然还是没找到路灯,但是就在我努力寻找路灯的时候,看到远处山的一侧有一个微微晃动的亮光……于是我下意识地关上自己手机的照明,仔细看去。

果然是惊梦提着灯,站在那里。等等!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跟惊梦身高差不多,但强壮一些。稍微看清那个人的衣服时,我猛然想起——这不就是我在八百村镇旅店,上楼梯时遇到的那个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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