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纪兰卓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额角还在渗血，顺着太阳穴没入发丝，黑发被血滴打湿，在发尾凝聚成水滴状打在青蓝的地板。嘴边青紫，半张侧脸满是红色的血迹，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纪元酒有自己的别墅，从不和他住在一起，每次出现在星河城都必定是来用他发泄心里的不满和怨毒，对他拳打脚踢。

他知道纪元酒今天为什么发疯。

因为他的母亲孟欢，今天再婚。

纪兰卓在手机上看到了新闻，他猜到今晚纪元酒一定会出现在星河城，然后冲他发泄所有的怨气。

他不再是儿时无法反抗的自己，他能够按着纪元酒的脑袋往墙上撞。

但他没动。

良久，纪兰卓撑着地面坐起来。

大理石地板冰凉，却因为他长时间的平躺而沾上一丝温度。他曲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上，周身的气质低沉而闷郁，坐在暖色调装饰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后摸出烟盒，才发现已经空了。纪兰卓这才想起将最后一支烟已经给了别人。

他随手将烟盒抛出去，顺带着将外表印刻着凹凸不平花纹的打火机也抛了出去。

纪兰卓一周没来上课。

这是万狸听到的消息。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谢梦瑶当着纪兰卓的面答应了聂磊的追求。”

“聂磊？就是那个追了谢梦瑶一年多的三班班长？”

“可不是嘛，之前不是还说纪兰卓和谢梦瑶在闹别扭吗？结果转头就来个这，纪兰卓当场一脚将聂磊踹了出去。”

“我天，修罗场啊！”

“听说聂磊也认识不少人，后来趁着纪兰卓落单直接带人冲上去将他堵在巷子里，所以纪兰卓才一周没来，据说打得不轻，在家养伤呢！”

“我靠，这么劲爆!”

“……”

“……”

万狸心里五味杂陈。

周五放学铃打响，她第一次那么快冲出了教室，往公交站台跑。

冬天的风总是带着寒意，上午的天空还高高挂着太阳，即使不能带来几分暖意，心理上也会觉得暖和，下午却乌云密布，昏暗低沉得仿佛能滴出黑水来。

万狸一向不喜欢戴围巾和手套，她不是不知道冷，也不是不怕冷，却从来不戴，她总是喜欢虐待自己。

比如此刻，明明听到这样的谣言，明知道谣言不可信，明知道聂磊根本不敢打纪兰卓，明知道纪兰卓以前也一周没来上课过，仍然蠢蠢欲动的想去看看纪兰卓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被打伤了，为什么不来上课。

她刷了卡坐在最后一排，公交车上有暖气，稍稍驱散寒风。

车上人越来越多，微微有些闷，万狸打开窗口露了个缝隙，冷热相撞，万狸打了个寒颤，猛然苏醒。

她不该这么做。

万狸在下一站公交车停靠时穿过人群下了车。

公交车的方向和她家的方向相反。现在已经开出一段距离，万狸没打车。

她一个人沿着路边走。

对面街道路口。

“诶，看什么呢！”王昊天一巴掌拍到方意头上，顺势揽上他的肩。

方意没空跟他打，“你看，你女神，这次可不能再冤枉我了。”

“卧槽!”王昊天叫了一声。

纪兰卓:“瞎叫什么!”

王昊天指着街对面的那个身影，差点蹦起来，

“我女神!!”

“我靠，真漂亮!!”

纪兰卓盯着屏幕的手一顿，随后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仅仅扫了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

路向泽发来消息。

【冯珂下班了，等会见。】

纪兰卓手指轻点屏幕。

【行。】

王昊天还在激动不已。

方意撺掇着他，“想认识就去要她手机号，你在这大呼小叫有什么用!”

“你别激我，你以为我不敢？”王昊天提高音量，瞪大了眼。

“哟，你行你就去，不去是孙子!”

“去就去。”

恰逢绿灯，王昊天跟着人流穿过马路。

万狸突然被人堵住了前路，她抬头，微愣。

她认识，是纪兰卓的朋友，经常和他在一起。

“你，你好，我叫王昊天。”他涨红了脸，万狸的长相离近了看冲击力更强。

万狸点点头，看着他。

王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我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他低着头，恨不得埋到地底下。

他的话直白而不收敛，和街头调戏小姑娘的混混没什么两样，不一样的是，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却是他。就在王昊天以为对方要骂他时，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好。”

他猛地抬头，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地突然来了句，“今天周五，要不要一起去玩？”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轰地一下脑袋热得要冒烟，想将自己不受控制的舌头给拔掉。

“我，我，不是……我那个……”他慌忙解释着。

“好。”

“不是……啊？”王昊天有片刻的愣怔。

“可以。”万狸又重复一遍。

王昊天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憨厚。

“走走走，我带你去。”他兴冲冲往前走，和对面的方意挥着手。

万狸扯了扯书包肩带，跟上他的脚步。

对面的方意卧槽一声，“这么牛逼!”

他拍了拍纪兰卓，“卓哥卓哥，昊天那家伙将他女神直接领过来了!!”

纪兰卓抬眼，少女不苟言笑，和王昊天肩并肩往这边走。

他啧了声。

高挑而消瘦的背影，套着宽大的校服，和那晚伸手和他换烟抽的冰冷身影融合在一起。

看起来挺规矩，原来是个叛逆少女。

“介绍一下，这是方意。”

“嗨!”方意朝她笑，“我叫方意。”

万狸点头，“万狸。”

王昊天往身旁的人看去，“这是纪兰卓，卓哥，你应该听过。”

万狸这才敢将视线从王昊天身上投向一旁的人。

少年身穿黑色外套，瘦劲的长腿弯起一脚踩在路边的圆石墩上，额角贴着创可贴，仍有遮不住的伤口微微蔓延出一角，泛着红。他的眉毛不黑，偏向亚麻茶青，在他那只能算得上偏白的皮肤上并不突兀，和那双锋利的眼神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野性。

“纪兰卓。”

“万狸。”

方意凑到王昊天身边小声道，“六啊，兄弟，让你要个手机号连人都给带来了!”

“我出马什么时候没成功过？”

“……”

华岚都。

万狸坐在沙发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出几分不自然。

台上有人唱着歌，嗓音很空灵，底下人起着哄。包间里的很多人她都没见过，穿着光鲜靓丽，她穿着校服，有些格格不入。

王昊天刚开始还时不时跟她说几句话，后来被人喊走。

纪兰卓不知道去了哪，她没在包间里看见他。

其实这样的场合她并不陌生。

万狸从不是乖乖女，上初中那年就敢瞒着姥姥跑到KTV里兼职，老板招不来人，索性违规招了童工。后来她见过一次有个男人被人开了瓢抬上救护车，才后知后觉害怕辞了工。临时工没有签合同这一说，老板不讲诚信，故意欺负人，到最后她只拿到几百块钱。

万狸用它给姥姥买了个按摩足浴盆。

她做服务生时进出过无数个类似的包间，不一样的是，华岚都的更加奢华高档一些。

此刻她坐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万狸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上一秒信誓旦旦下了公交车车，下一秒鬼使神差来到了华岚都。

她不是心血来潮，那是在越过马路看见街角的少年时就注定的。

“诶，你是学生啊？”

万狸面前的酒杯被人拿走，转而放了一杯果汁。

她抬眼，是个很美艳的年轻女人，眼波流转间满是风情，让人移不开眼。

万狸在她进门时就注意到她了。

一是她挽着路向泽的胳膊，二是人人都喜欢赏心悦目的事物，她不否认自己对纪兰卓的喜欢有他外貌的加持，而眼前的女人是她见过整个包间里最好看的。

她看着万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万狸脑袋里浮现出一句诗。

绣面芙蓉一笑开。

她点点头，“你好，我叫万狸。”

“我叫冯珂，噢，路向泽的女朋友。”她端着一杯酒，看着年纪没比万狸大多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万狸感觉到身旁的沙发微微凹陷，她看向冯珂。

“盯着姐姐干嘛，喜欢我啊！”她一向没个正行儿，此刻带着调笑。

万狸却一本正经点点头，“喜欢。”

大概是冯珂长得就让人觉得不安全，所以朋友少得可怜，她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她身上的感觉很像当初的自己，冯珂心下一动，有些没忍住走了过去。

她其实只是想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却没料到万狸会这么直白。

即使她面无表情，冯珂还是收到了她这么不加修饰的善意。

冯珂眯了眯眼，“好巧，我也喜欢你。”

她瞥了眼万狸的校服，“你是英才一高的学生？”

“嗯。”

冯珂将果汁递给她，“跟朋友来的？”

“王昊天。”

冯珂挑眉，“男朋友？”

万狸摇摇头，“不熟，就是想来玩儿。”

“那你玩得开心吗？”冯珂没来由想摸摸她的脑袋。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万狸察觉到脑袋上温热的手，有片刻愣怔，顿了两秒，没反抗。

她看上去有一瞬间的茫然，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待眼神有了焦点，偏偏乖得不像话，冯珂爱不释手的多揉了两下。

“我没玩儿。”

“那是因为这没你认识的人，不过现在有了，你想玩什么？”

“我不知道。”万狸有些迷茫。

冯珂抿口酒，她已经混迹社会很多年，很会看人的心思，“你想一起玩的人不在对吗？”

万狸垂眸，“你能抱抱我吗？”

“好。”冯珂自来熟的揽过她，让她将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没关系，姐想一起玩的人也不属于我。”

明明才见过一面，万狸却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冯珂，大概是她摸自己头时候的触感很像姥姥曾揉她脑袋的感觉，又或者，冯珂没有因为她的无趣和面瘫而终止话题，反而是主动和她聊了起来，这是万狸不能拒绝的。

她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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