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外卖

本文写于2020年3月，为学校征文作品。在写《愿守盛世倾一生》时与本文有联动番外

踏上这阔别已久的土地，他百感交集。

唐医生已经记不清上次回到这个城市有多长时间了。好像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作为一位著名的呼吸科专家，他已经连续几年都没有回家过年了。今年，他想回去看看年逾七旬的父母，和已经嫁了人的闺女——哪怕是团聚一晚也好。 腊月二十三，他向上面递交了休假申请，随后，便是在工作中等待申请的通过。

这几天他总感觉有些头疼，预感会发生一些事情。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感觉有些头疼的他难得回到宿舍。他忙于工作，并不在乎国内外发生的事，于是在《新闻联播》开播之前提前关上了电视，回到卧室休息。 那一晚的《新闻联播》，播送了一条消息。

直到上面让他“回家”——用完全不同的一种形式，与自己的战友们一起。他才突然意识到头疼的来源—— 他的家，在武汉。 理所应当、毫不犹豫，他与战友们一起，乘上了回家的飞机。

上次离开家的时候，女儿好像刚刚大学毕业，而今，却连相伴一生的伴侣都找到了——显然，他没能喝上女儿的喜酒。

听老伴说女婿的厨艺很好，还与女儿开了一家饭店，生意好的不行，他略感欣慰。女婿对女儿好、日子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下去——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愿望之一。

今年这个年，他是在回家的飞机上与战友们一起过的。在登机前，他与亲友们发了一条微信：“马上就能回家了，放心。”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堆“祝平安”、“我们没事”的答复。

车窗外，是萧索的街道。作为援鄂医疗队的一份子，在临行前他就做好了准备：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一场生与死之间的较量。白衣披身，重担在肩，别人回家是为了团聚，他回家，是为了救人。

心忽然痛了一下，感觉心底的某块地方被撕裂，手不自觉地握拳。他恍然大悟：原来对亲人的担忧，是这样的感觉——以前自己参加各种援助活动回来时，总少不得一顿责骂，看着老伴那红肿的双眼，他曾想过：我这不回来了吗？多大了还哭，至于吗？

如今看来，却是至于的。

初至武汉，吃饭是个大问题，医生的工作可不比旁人那般朝九晚五，有时一台紧急手术，就需要他彻夜不眠。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着外卖解决的，可现在，他上哪儿点餐去？

倒不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只需要回到安排的酒店宾馆，和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一声，倒也可行。但他工作一干就是晚上十一二点，甚至是凌晨，他也不希望志愿者们再这么付出——虽然他们很令人感动。何况面临着不断攀高的数字、不断被送进医院的病患，望着患者们的痛苦神情——这都是他的老乡啊！他离不开医院，他也不想，哪怕多用一秒去救治一个病人，也许就会多治好一个人。所以说如果有外卖的话，他还是宁愿点外卖。

陆陆续续有几家面对医护人员的爱心外卖开张了，一开始他还是有些吃不惯的——毕竟好几年没回来了，不过很快的，他就找回了家的味道。看来确实是离家久了，连家乡的味道都快尝不出来了——他在心里如此自嘲。

这家王记饭店是最早提供爱心外卖的饭店之一，价格贵是贵了些，但要是考虑现在的环境来讲，已经很实惠了。他们把餐送到医院门口，然后有专门的工作人员送餐到室。在休息的时间里，每每吃着外卖，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想自己的家人此刻正在干什么。说来也怪，好像他回来不久，老伴那边貌似也是忙得很——明明可以悠闲地宅在家里的，他腾出空来打视频电话那边倒是没时间接了。

一天中午，外卖送餐时他恰巧经过医院门口，隔着大门玻璃，他看到那个身影有些眼熟，像极了他老伴年轻时的模样。他觉得好像自己眼花了，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那个女孩特别热心肠，送来的饭份量足，味道香。好的很呐！”身旁一位同事瞧见他发呆的样子，打趣道。

“是吗？”他有些心不在焉，原来那是个二三十岁的小姑娘。

此后一连几天，他都能在医院门口看见她的身影，他越看越眼熟，好像有种久远的回忆被勾起的感觉，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仿佛变成了年轻时的样子。不过疫情和工作可容不得他多想，他也只能把这份感觉压回去。

下午五点半，他再一次走出隔离病房，照例想和老伴通个话，毫无意外的，又没有接。

“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他叹了口气。今天是元宵节，他想和家人报个平安，只是一连拨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相见，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莫过如此了吧。

每天晚上，他都会走出医院大门，遥望家乡的夜景——他第一次觉得这家乡的夜景是如此的美丽，也不知道是多年没有回家的缘故，亦或是早已熟视无睹、唾手可得的东西突然间变得遥不可及的那份落差感。

心中拂过一丝伤感，他定了定神。正欲转身回到医院里时——

又是那个身影，他眼眸一瞥，像，太像了，以至于他疾步走上前去，不受控制地喊出两个字来：“方雪？”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明明人家是个小姑娘，他还喊她自己老伴的名字，他老伴怎么可能来医院送外卖嘛。正欲道歉之时，那个女孩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一丝微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方雪的脸。

“唐若雪？”

“爸？”

一瞬间，惊愕、激动、欣喜等情绪涌入他的心头，怪不得！他看到身影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伴侣，却忽略了久久未见的女儿！那是他的女儿，他朝思暮想的女儿！此刻的他多想上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啊！

理智让他在距离她一米前站定，千言万语汇于嘴边，他用略显颤抖的声调问道：“若雪，是……是你吗？你……你怎么来了？你……你妈呢？”

“爸，是我！我妈我爷爷奶奶他们都好……我是王记饭店的店主……”她抑制住眼中的泪水，讲述自己与丈夫、母亲等家人们一起经营爱心外卖的故事。

他感慨万千，想到了那一次次被拒接的电话后面，老伴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每一名为抗击疫情做着贡献的人，都是伟大的。

“欢迎回家……”她有些哽咽，“爸，你们在抗疫一线奋斗，你们是冲锋的战士！我们会是你们的坚强后盾！虽然家乡已经面目全非，失去了往日的繁华，但是啊，爸，你能答应我，等到春天到来时，陪我去武大看樱花吗？”

“放心吧！爸爸一定会尽力的！我们一定会胜利的！爸爸答应你，一定会陪你去看樱……”他突然顿住了。

三十年前，就是在武大的樱花树下，他向自己的初恋告了白，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伴侣——和熙的春风抚摸着她的发丝，那樱花树下的身影，不正是当年的方雪吗？ 看向手中飘着淡淡香味的外卖，难怪每次吃着外卖，他都会有意无意想念着自己的家人，此刻的他热泪盈眶：有多少年，没吃到老伴做的菜了？

“元宵节快乐！武汉加油！”他与女儿、以及在手机另一端的亲人们共同喊出了这句话。他敢断言，这是他近几年过的最难忘的元宵节，虽然他还未与家人们聚在一起。但此时此刻，吃着老伴亲手做的饭菜的他，望着窗外，心中期盼：等到打胜这场仗，我们全家一起去赏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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