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 旅人
记录人:方合
“哥哥,救救我。”
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大概只有三四岁。
“求您救救孩子吧!”旁边一个女人蹲下身紧紧搂着那个小女孩,她另一侧杵着一个脸色灰白的男人。那女人掰过孩子的脸冲向我,贴着她的一侧面颊泣不成声地说:“快,宝贝,求哥哥救你,求哥哥救你!”
“哥哥,救救我。”小女孩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瞪着我,样子有点可怕。
我不认识这一家人。他们都穿着很破旧的衣服,小女孩身上的红外套褪色得厉害。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要我救她?
我抬头看了看,这里好像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像是女娲补天的地方。头顶上是翻滚的海浪,被一块看不见的玻璃挡在外面,可玻璃质量又不怎么好,裂开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一样的缝隙,汹涌的水灌下来变成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水柱。我的双脚似乎已经完全浸泡在积起的泥水里了,完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这个巨型水族箱的里面还是外面。
我是在做梦吧。按照《盗梦空间》的说法,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就是在做梦。
想通了这一点身体才好像有了知觉,周围的声音也慢慢灌进了耳朵。我注意到有许多人在水柱与水柱中间拼命奔跑,跑往同一个方向。
我的使命就是救面前这个红衣小女孩吧?我才刚伸出手,她妈妈立刻就把她推到我怀里。我拉着她往前跑了两步,背后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转过头只看见铺天盖地的水墙,刚才那对夫妇已经不见踪影。好像是玻璃彻底裂开,碎掉了,洪水咆哮着冲下来,天地之间只有水,无尽的水。
前面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城镇,有房屋,有树木,人在零星的水柱中间穿梭。而后面只有一片海。奇怪的是,那海浪并不向我袭卷过来,仿佛我身后也有一块牢不可破的玻璃屏障。
原来如此,我在梦里有超能力,怪不得他们要我救人。我拉着小女孩接着要跑,她却像是才反应过来,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喊:“要妈妈抱!要妈妈抱!”
我急切地拉起她哄道:“我先带你出去,出去再找妈妈,好不好?”她根本不听我的话,依旧扯着嗓子大哭,我只好一把把她扛起来跟着人群跑。
出口并不远,那似乎是一道高高的城墙,通过两架云梯翻出去。云梯下面挤了很多人,哭喊着推搡着,一片混乱。
“孩子先走!孩子先走!母亲跟上!”云梯顶上有人不停在喊,梯子上攀着好几个小小的身影。“想让孩子活命就别挤!越有序撤得越快!”
“我这里还有一个小孩!喂!这里谁负责?”没有人听见,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嘈杂。我回头看到背后的水墙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离云梯不远处有一点亮光,一小群人围在那。我拼命挤过去,发现那是一道很小的窗口,只能看到外面跑来跑去的人影。
人群中有人把手伸出去哭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外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停下了脚步。
瞬间无数双手向窗口伸过去。我听到擦着我肩膀过去的那个少年说:“我才十九岁,我的钢琴曲还没有写完,求您,求您,我想要弹琴……”我莫名其妙刚想开口抢话,就看见窗口有人矮下身来,挡住了亮光。“未成年人都撤走了吗?”那边说。
“没!”我大喊,“这里还有三岁的孩子!”我看向怀里的小女孩,想让她像刚才一样出声大哭,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大眼睛还亮晶晶的。我叹气。
突然耳畔嗡的响了一下,然后有人对着我的耳朵说话,说得极快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什么“允许”。旁边没人在跟我说话呀?我摸了摸疑似幻听的左耳,发现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大概是耳机的东西,一下子还弄不下来。是有人在和我远程通讯?
窗口那边的人又说话了:“64号,救援,3号位,目标幼童。”然后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出来拉住了那个钢琴少年。
“不是啊错了!”
我话还没说完,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人群上空飞过去,停在一架云梯顶部。他全身上下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能隐约看到肩部和腰部绑了黑色的带子。而且他刚才是真的在飞,或者说是一个极夸张的跳跃,我还没看到有什么特别的飞行装置。我拼命朝他挥手喊叫,他目光一转对上我的眼睛,却仍旧停在那里不动。
“先锋队的人还有没撤走的吗?”底部的窗口突然传出另一道声音,“外面还有吗,穿白色制服的人?”
身边的人全都转头看向我。我急忙往下看,发现自己果然穿着一身白衣服。挤在我前面的三四个人马上又扭回头去,没有要给我让路的意思,也没人出声回答。
“可能是通讯的问题。64号,保证所有队员平安撤离。”
云梯顶上的人往下飞了几步,停在黑压压的人群上头。我勉强看清他穿着和我差不多的衣服,应该我就是他们要救的“队员”。
他一手勾着梯架,半个身子探出来张望。等最后一个小孩子爬上了云梯,他忽然伸手拦住了跟随其后的妇人,冲人群大喊:“先锋队先走!”我抱紧伏在我肩上不停掉眼泪的小女孩,鼓足了气准备冲出去。
人群却忽然骚动起来。“凭什么旧城的人先走?新城的人就不是人吗?”“说好妇女儿童先走啊?”“先锋队不是很能飞吗,梯子还不能施舍给我们用用?”原本紧绷着的人群像炸弹炸开一样发出巨响,在前的几个争先恐后地要抢云梯,毫无章法地压挤向小小出口。梯身晃了一晃,还攀在半空的孩子恐惧地回头。
“开枪!”窗外的声音说道。
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像中了魔一样自己开始行动。把孩子交由左手,右手摸向腿上的枪套,然后戛然而止。我愣了一秒,僵着脖颈用眼光向下扫去,发现我腿上绑着一个空枪套。我迅速摸了摸,自己身上花里胡哨地绑着各种袋子,实质性的武器却只有腰间一把小小的匕首。
人群似乎要压扁我、踩死我一样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我抬头看了看,流水的天空已经越来越低了。
“砰”的一声,站在楼梯半中的白衣人朝天开了一枪,人群凝固了。“能飞上来么?”那人冲我说。
我和怀里抱着的孩子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
“请求副队——”
“他走了。”窗外的人忽然打断。
“走了?去哪了?”
“会指挥部。”
我摸了摸自己的右耳,那里也挂着一个小小的耳机,我能从一片电流声和噪音中捕捉到一点说话声。
“出什么事了?”
很快就知道了。头顶的潮水猛兽一般扑下来,将一切吞没。水流先是打得我头顶一痛,然后灌进我的耳朵鼻子,又辣又呛。眼前一片混沌,许许多多奇异的影子晃动着在咆哮的水声中挣扎。
我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拼命划水,想摸到什么东西,但什么也没有。怀里的孩子像昏死过去一样纹丝不动。出口,那两架云梯的顶端,那扇通向外面的窗子,一定就在附近。
一股力量托住了我。我能感到有热流在通过双腿,僵硬的身躯开始恢复知觉,一阵阵的刺痛夹杂在温暖中。那股力量在颤抖,同时也在向上升,像热气球一样带着我缓缓上浮。我好像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实体,它将我头顶的混水撕扯开,像一个人在憋着气打架。水在嘲笑它,与它作对。
能看到光了。这里有水面,这片海并非如此深不可测。浮出水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出口,我看到白衣人站在云梯的顶端,双脚踩在水里。
我终于喘出一口气,他比了个手势给我。
“三。”
我看着他,没反应过来。
“二。”
我双手搂住怀里的孩子递给他,他露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
“一。”
有什么好吃惊的?这是英雄该做的。
我满意地看着他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就在他翻身上墙的那一刻,云梯像突然活过来一样往下倒去,把攀在上面的我又摔回了水里。
呛,疼,冰冷,黑暗,然后是窒息,窒息,窒息,窒息,窒息……
我拼命呼吸,直到喘着气醒来。入眼的是一副乱七八糟的画,而我显然记不得昨晚想要画什么了。我站起来拉开窗帘,天亮了。
“哥哥,你在画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妹妹说道。
“吵醒你了?”我没有看她,“画废了,没什么好看的。”
“很早就醒了。吃早餐吧。”
我低头看向她床头柜上的餐盒。我已经没在记这是妹妹住院第多少天了。她病得很重,以至于不得不在高三这一年休学。家人轮流值夜陪着她,我也特地请了假从学校回来。
这本来只会是个普通的短假,如果我没有被拉到了医院走廊上的话。我被告知,父亲被裁员,家里经济压力大,希望我退学为妹妹治病。
“然后呢?她回来要高考,考完一样要花钱上大学,我们俩谁先?”
“这个……看成绩吧。如果有条件当然要让两个都……”
“妹妹先?因为她是理科生,而我学的是不赚钱的花架子?”
我躲开了妈妈恳切的视线。
“还是因为我是捡来的孩子?”
我有点得意地看着妈妈震惊的表情。
“还认为我不知道?”
妈妈张嘴想要说什么。
“你们捡的时候,想过会有养不起的这一天吗?”
这一番“令家庭关系严重破裂”的对话就发生在病房旁边的走廊上。我陪妹妹吃完早餐,此刻重又独自回到这条走廊上,默默地看着扫地阿姨扫地,心头思绪万千,很想给自己点一只电子烟。
忽然隔着楼道传来护士长的寒暄声。来的人听声音很像我爸,但这个点他不该出现在这。
我一个回身,认真思考。不妙,他现在是无业游民了。
我抬腿就向另一条楼道跑过去。没跑几步,咣当一声,扫地阿姨的拖把和桶分了家,我四脚伏地地趴在地面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右手小臂被划开了好长一条口子,血如泉涌,痛感随后冒出。
阿姨嚷嚷要送我去急诊室,我笑说男子汉大丈夫,低调一点,挂个普通外科就行了。还有,您下次换个桶,最好是边缘没起尖角的那种。
阿姨拉着我要进电梯,我心想我爸马上要过来,这么大的响动说不定也会把妹妹引过来,我不能待在这儿等。楼道里已经探出了好几个好奇的脑袋,我猛转身挣脱她然后往楼梯口跑。
“时间之——”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说什么?什么时间?”我停了下来,转身向阿姨问道。但阿姨正在弯腰扶拖把。
我继续向楼下跑去。马上到转角了,还差三阶,我一个飞身跃起——
“时间之海的……”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瞬间消失了。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就闪到了我身后,用刀抵着我的脖子。
“……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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