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交锋-一

一

14：00教室

龚龑把饭盒放到因正处于脱力状态而趴倒在课桌上的罗筱锋嘴边。在医务室里混了半节课的罗筱锋反倒要龚龑帮他带饭，龚龑没有拒绝。

“给，你的午饭。”

“啊！谢谢。饿死我了。”罗筱锋立刻打开饭盒大吃起来。

“别沮丧了。看！我有这个哦！”龚龑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装甲战线》的PC游戏在他眼前摇了摇：“最新资料片的试发版哦。增加了新支线和隐藏BOSS关卡。还增加了隐藏主角机呢。”

“唔！快给我看！”罗筱锋马上扑着去抢那游戏。

“小心点。别把饭撒了。”

“唉唉！老大你太厉害了！怎么搞到的啊？”罗筱锋看起来感动得都快哭了。“虽然街机版已经更新了，但听说PC版跳票了啊！”

“嘿嘿！我自有我的途径啦。”龚龑得意地说道。

罗筱锋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打开游戏附送的攻略手册看了起来。

“唔！这次更新加入了大战名机『玄武』啊！哇！要求这么高？不是吧！那我岂不是拿不到了？呜呜呜呜！我不甘心啊！”罗筱锋用手锤着桌面。

“好了！好了！你有游艺机的ID卡吗？我带你去体验好了。商店街那里正好进了好几台新机。”龚龑立刻开始分享他这几天在城里游猎的结果。

“有是有……可是那游艺机好贵的啊！冲到那里要花掉多少牌子啊……”

“这容易。叫龚大少爷请你不就好了？”散香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两人一起跳了起来。

“喂喂！不要这么吓人好吧！会出人命的啊！”龚龑装模作样地抗议。

“啊啦啦！对不起啦！看起来你们在谈论有趣的东西，不注意就……”散香掩着嘴说道。

“没……没事……哈哈……”罗筱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阿龑他能请我？”

“啊呀！你不知道么？”散香故作惊讶的说道：“开发这游戏的龚氏电子企业的老总，可是他的老爸哟。那些加盟店，算下来也都是龚氏电子的旗下店吧。”

“喂喂！”龚龑急的想去捂住散香那没遮拦的嘴。

“……啊啊！老大，请受兄弟一拜！”罗筱锋趴在桌上做了一个体前屈来表达他的敬意，随后勉强仰起的脸上顿时泪流满面，“可是啊阿龑，我们不是好兄弟吗？！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诉我……”

这丫头片子！居然爆了我的料！龚龑看到掩着嘴的散香冲他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但，但是……为啥云同学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难道你们俩已经在交往了吗？！”

“喂！没那回事啊！”龚龑涨红了脸，赶忙否认。

“哪里……哪里……我们只是『从前见过』而已。”散香认真地说道。

“从前见过……”罗筱锋自行脑内补完了剩下的部分，当场石化，再次趴倒在课桌上。

“啧！没想到你也会对这种男孩子的游戏这么了解啊？”无奈的龚龑只好先想办法岔开话题。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哦。谁说女孩子不能玩机器人游戏啦？”散香一语双关地说，一边拿起攻略图册看着。

“诶？云同学你也玩这游戏吗？”罗筱锋瞬间从桌上直起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这家伙，这么快就回复了？”龚龑不禁对他的死党咋舌道。

无视龚龑的吐槽，罗筱锋开始兴致勃勃地与散香讨论起来。

“那你也有那游艺机的ID卡啰？”

“当然啦！不过我还只是个初心者，军阶不高哦。”散香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ID卡。这种ID卡是用来记录玩家的基本信息以及在游艺机中的战绩的，并根据得分的高低给以不同军阶的评价。龚龑瞄了一眼，就立刻发现，那是张限量的初回发行版ID卡。

“她居然还有这东西！真是没想到，哪里来的呢？”虽然心中如此疑问，但是龚龑嘴上并没有说。龚龑偷偷记下了上面的序列号，因为首批发放的ID卡全部是实名登录的。

“好吧，放课后大家一起去商业街吧。我来请客。”龚龑提议道。

“好啊！有大少爷请客的话，我一定会去呢！”散香貌似高兴地拍着手说道。

18：30库市

上完了一天的课，龚龑一边转动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一边把文具和书本一股脑地往书包里塞。罗筱锋早等不及似地站在他旁边催。

“快点啦！”

“急什么啊？那家店又不会跑掉……”

“要被人抢了先怎么办？”

“不可能。昨天才到的机器，今天不会就这样开发营业的。”

“那我们怎么玩啊？”

龚龑拍了拍胸口：“那还用说？当然靠本少爷这张脸了。”

“哎！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啊！”罗筱锋摇头叹息道。

“说什么呢你？”

龚龑站起身来，随随便便将书包往身后一背，却看见散香已经笑吟吟地站着等他们了。

“你真的也要去？”龚龑瞪着她。

“那当然了，有便宜赚的话，我可不能错过呢。”散香哧哧地笑着。

“随你喜欢啦。”龚龑摊了摊手，朝门外走去。罗筱锋和散香则跟在后面。一行人走出了校门，往商店街走去。

龚龑走在前面，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观察着他的同行者们。罗筱锋和散香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机器人的话题，谁都没有注意他。他稍稍加快了一点步伐，与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那个号码本是他万年不用的。

可能的话，龚龑一点也不想用到它。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太多选择。他叹了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铃声响了几下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机械的女声：

“你好。欢迎致电南方产业资讯有限公司。请拨分机号，查号请拨0。”

龚龑在触摸屏上按下了一组四位数字，然后话筒里便传来了一个青年男子有些轻佻的声音。

“哟，这不是小少爷的手机号吗？”对方笑着说。

“二叔……”龚龑轻轻喊了一声。

“你可是头一次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啊。怎么？难道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不……只是想借你的『咨询公司』查点东西……”

“嘿！小子。我说，你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你叔头上来了？我可是你爸爸才能指挥得动的啊！”

“小气！偶尔帮个忙又不会少块肉……我就不信你们『N机关』有这么忙……”

“喂！臭小子！别给我口无遮拦地说出那个词！”电话里传来了叔叔生气的声音。龚龑连忙吐了吐舌头。

一阵尴尬的沉默，龚龑有种想挂电话的冲动。

“好吧！你说吧。要我查什么？”电话那头，他的叔叔龚正翔发出了叹气的声音。

“唔……首先是一张『21世纪装甲战线』街机版ID卡的序列号……”龚龑把那串数字告诉了他的叔叔。“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它是用谁的名字登陆的。”

“就这个？”龚正翔显然有些不悦。

“不！还有个人……唔……叫云霖……我的同班同学……我希望你能帮我查一下她的底……”龚龑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身后不远处的女孩，一边犹犹豫豫地说道。

“哦？听起来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嘛……我知道了！臭小子你不会想把妹吧？居然差你叔去套妹子的底？”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龚龑涨红了脸，几乎大吼起来。

“别害羞啊！这也是……”

“不！事关重大，你知道我从不轻易找你的……”龚龑沉下了声音。

“……”

沉默了片刻之后，电话里才重新响起龚正翔的声音，但这次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沉稳。

“我知道了，尽快让社会科去调查。”

“二叔……谢谢你……”

“少主你客气了……”对方淡淡地说道。

“请先不要告诉我老爸……我这边的事情有眉目后，我会亲自向他汇报的。”

“如你所愿。”

龚龑挂断了电话，重重舒了口气。龚正翔虽然看起来为人轻佻，但实际上的确是老爸的得力干将。以「南方产业资讯有限公司」为掩护的「N机关」实为龚氏家族企业下的情报机关。如果他答应入手调查的话，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

只是，刚刚自己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少爷的口气。而叔叔的回答也令他有些心寒。

他望着商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脚下的步伐不由地放慢了。

那架透明的「幻象」会在周围吗？

他又不自觉地去摸藏在衣兜里的手枪。此时他才忽然记起来，自己没把失而复得的配枪交回队里似乎是违反了规定的。

突然一种莫名的错位感又在心里徘徊了。自从他被父亲丢进军队之后，便一直伴随着这种错位感。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小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成为一个军人这样的梦想。男孩子都喜欢玩枪，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要那种能够杀戮的力量，只是心中的冒险精神对非日常的一种渴望罢了。

但龚龑是不一样的。对于别的孩子来说的「非日常」，对他而言却是「日常」的存在。

他的家族是一个世代从事军工的大家族。如果要考究其历史的话，甚至能追溯到清朝洋务运动时期了，他家族的历史，贯穿着C国的近代战争史。于是他和军区大院里的那些孩子们一样，从小就和各种武器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他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让他接触武器了。他6岁时，父亲将一个少年带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年纪与普通高中生没有多少差别。但是少年独有的稚气与不可靠感,在他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短短的黑发，锐利的眼神，紧缩的眉头，紧闭嘴唇的坚毅神情，让那位少年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气息。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师傅了。”老爸这么对龚龑说道。

“我只是交给他一些常用的技能罢了。我是不能收你的孩子做徒弟的。他不能背负我身上的『业』。”那个少年如是说道。

“没关系。你只要把他锻炼成具有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的素质就行了。为兄为师，都随你。”

丢下这句话，老爸和老妈就远赴J国求学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龚龑便一直和那位自称「银」的少年呆在一起。少年用极为严格的方式向龚龑传授各种技能——身为「读心者」运用「心」的方法、各种格斗术、体术、轻重武器的射击、以及体能训练等等。龚龑小小年纪便吃够了苦头，但是不服输的好胜心让他一路挺了过来。

直到有一天，「银」突然对他说道：

“除了谍报和暗杀术以外，我已经没有能够教你的东西了。”他一改以往严厉的表情，很温柔地摸着龚龑的头。“你毕业了。小龑。”

随后，「银」便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虽然他曾说，自己是去找龚龑的父母了。但是从此之后，龚龑便再也没见过这位为兄为师的少年。

现在回想起来，「银」曾是龚龑第一个挚友。也是他的向往和憧憬的目标。「银」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对他来说充满了刺激和挑战的世界。

9年之后，自己被父亲送进了军队。

“小龑，你已经16岁了。成人礼也已经进行过了。这就是大人了啊。去部队锻炼一下吧。顺便能为我的MK-II的开发帮上忙。”

龚龑认同家族的理念——有能力的人应该担负起更多的责任。龚龑认为自己是属于有能力的人，更何况，他抱着一份同龄人都有过的憧憬——成为正义的使者——进入军队的话，就能实现这样的愿望了吧。所以他也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结果他的入伍真的被批准了。秦国安先斩后奏地把他塞进自己的T大队。但是正式的特招申请却被「卡」住了。

「日常」和「非日常」的世界，在龚龑的面前颠倒了。学生还是士兵，龚龑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他的「日常」。

两者之间，应该不存在中间者或者交界才是。但是自己却在两者之间确实地存在着，身处其狭缝之中的错位感让他不免有些动摇。

自己好像只是靠着争强好胜的心一路走来。在模拟战中的冷门表现也好、演习中让教导队大跌眼镜也好、写血书请战也好、实战里追着「幻象」死缠烂打也好、现在追着散香也好，都只是他那不服输的自尊心在作怪罢了。

士兵应当背负的责任、士兵用自己生命去捍卫的东西——这些龚龑似乎都没有仔细考虑过。他的理解也就仅仅停留在C国学校从小教育孩子们那套价值观了。

身为士兵，就要消灭敌人，保卫国家。

但是何为敌人呢？那些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固然是。但是，如果是像散香这样的女孩呢？

想想自己真是可笑，居然连朝人开枪的觉悟都没有，就稀里糊涂地走上战场了。战场上的自己，完全是靠着本能在战斗。那天如果遇到的不是散香，而是个恐怖分子的话，也许自己就被杀了。

但是自己为什么还对散香如此执着呢？明明只要把事情告诉队长，随他信不信就此与自己无关就好了。

不……大概自己是被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另一种「非日常」所吸引了吧。自己的世界原来很简单，只有黑与白、对与错之分。但是，这个从海市蜃楼里出现的女孩却告诉他，在黑白之间，还有一条灰色的地带。就像自己的立场一样，身处狭缝之中。

不止是这些吧！龚龑自我否定了。应该还有别的东西……那个女孩身上，有着我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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