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一生寂·终寂寥

引梦术曾经被用来对付翩然和冥夜，从来无往而不利。但这次，好运似乎已经用尽。

魔神荒芜的梦境深处涌来铺天盖地的灰蛾，向入侵者扑去。纵然清楚此为幻像，妺女还是没忍住后退一步，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头脸。待到清正明神，飞蛾已悄无声息地散去。

脚下的虚空中不知何时延伸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银色星河，像地衣一样滚动着展开，如同火种一样在无尽的黑暗中点亮第一簇光。星带停滞不前，方形的光束中似乎有影子不断闪过，让人想起幕布后的皮影。

用梦境来还治其身，这就是魔神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吗？疑心反生暗寐，妺女心思坦荡，决定见招拆招，去看看澹台烬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况且五百年来，她揽镜自照，鉴中美人容颜未老，那历经两世的沧桑双眼，却总是看不清她自己的心。

她曾经是个好人，好人也会害怕，叶冰裳怕失去夫君的爱，怕失去荣华尊位。妺女也会害怕，她怕重来一次，自己依然不是澹台烬的对手，怕那天道，不再站在自己这边。

那于虚无中延伸出的第一束光，直指叶冰裳的心魔。拜别红尘熙攘，大雪封山，她孤身一人寻访仙门，五百年后再斩魔神，终于成就大道。偶开天眼，审判众生，她成了凌驾所有仙门之上的神。

妺女看着这方小世界的自己笑出了声。屠龙者终成恶龙？虽然从中品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她也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成神的可能性。只是神性对她来说太过虚无，她不喜欢。

星河又开始移动，她也继续向前走去，星河越奔越急，一路上星星点点，光辉灿烂，像老树一夜间发了新芽，干枯的河床重新注满了水。妺女站在其中一个分岔点上，惊讶地发现，那会动的一幕幕竟然是从这个分叉点衍生出的诸多小世界。

她看见了蛇窟中的自己。做了皇后的自己。成就大道的自己。或者是，不存在的自己。

昆仑崦嵫赠别，她看见了王母身后的钟灵。步步焦土，青衣寂寥，天女终为人弃，她向荒芜的深山走去。不周山倾颓，她在滔天的洪水中挣扎沉浮。她是青铜鼎里漂浮的人头，是墓坑中殉葬的人牲。

生亦何苦？死亦何哀？

星河流到尽头，是一方不起眼的小世界。这里没有战争，没有嫡庶，没有超脱凡人的惊心动魄。妺女只恍惚了一瞬，便被拉了进去。耳边传来熟悉的旧歌谣，葡萄架漏下的斑驳而又温暖的阳光，她努力睁了睁困倦的眼皮，又在母亲的轻拍中陷入甜梦。这个梦如此真实，她甚至能闻到母亲身上茉莉香粉的味道。乖囡囡，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灵魂好像被分成两半，一半驻足观望，羡慕婴孩的天真无邪，如同初生的晨露。一半存留在婴儿体内，感受新奇的美好。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欲要触摸无知无觉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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