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联邦只有普通的酒吧,而智能联邦没有普通的酒吧。”
——《两个世界,两个极端》,兰斯洛特·洛维尔著
机械联邦的夜生活并不丰富。过去数十年间的无夜城,如今却被寂静的黑暗所笼罩。惨白的路灯投射下冰冷的微光,照亮寂静无人的道路。许久才有汽车驶过,留下一抹尘埃。大街远处,唯有酒吧的招牌在暗处闪烁着七彩的霓虹。即使是这些地方,也只有成年公民才能光顾。
酒吧内,潮湿的空气弥漫着甘洌的醇香和肆意的笑声。
“七到Q!”沙隆灌下一口酒,带着几分醉意高喊,手中直接甩出六张牌。
兰德看了看四周:“不要。”
玄羽心扫了一眼手中的牌,望向身侧的女孩:“阿黛拉?”
“炸喽!”女孩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甩出四张五。
“这……输了呀。”沙隆皱眉,“这打不了了啊。”
“一对七。”奥黛尔有些得意,抿了口杯中的啤酒,又甩出两张牌。
“炸。一对2。”淡淡大声音从兰德口中传出。他将几张牌压在牌堆顶抿了高脚杯中的红酒。
“啥?兰德哥,你怎么还能压?”
“试探。”不远处,一个声音飘来,“他之前不接只是为了试探你们的底牌。”
兰德扭过头,一个身影走向吧台:“一杯莫吉托。蓝柑。”
“兰……兰斯洛特老师?”借着酒吧昏暗的灯光,兰德辨认出那个身影。
“没有必要叫我老师。我只是偶然代了几节课罢了。何况如今……”昏暗的灯光下,兰斯洛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下去。
“您怎么会来这?”沙隆问。
“睡不着,出来走走,来体验机械联邦的生活。”兰斯洛特笑了笑。
“体验生活……”玄羽心咀嚼着这个词。
“呵,所谓体验生活,只不过是不属于某种生活的人希望了解它所寻找的借口罢了。”兰斯洛特道,“你们今晚……”
“好不容易回来了嘛,总该享受一场狂欢吧。”阿黛拉笑着指了指另一张桌。那里几个男孩搓着牌,正在那互相挤眉弄眼,“洛特他们打算玩到明天早上呢。”
“是啊,也算好不容易到18岁,可以来这儿了不是吗?”兰斯洛特接过侍者递来的莫吉托。如海的蓝色在杯下层积聚,向上逐渐淡化,变得清澈。冰块浮在上方,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晶莹。透明之上,两片碧绿的薄荷叶散发清香。
“还打牌吗,兰德?”沙隆将牌扔入一边的机械,清脆的齿轮转动声间,牌被切得均匀而整齐。
“不了,我想休息一会。”兰德轻声道。他看着沙隆和阿黛拉转身,加入另一边的牌桌,自己则站起身,挨着兰斯洛特坐到吧台边。
“莫吉托?”兰德看见兰斯洛特手中的液体,看见悬浮着的两片碧绿的薄荷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既没有白酒的醇厚,也没有红酒的高贵。”
“为了保持清醒。作为一名外交人员,只有做到清醒,才能捕捉到何时应该糊涂。”兰斯洛特啜吸了一口手中淡蓝色的液体,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拖着下吧,看向兰德的双眼,“倒是你,在这种日子,居然喝红酒吗?这不太适合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吧。”
“我不怎么会喝酒。”兰德笑了笑,“原来我也没打算来这里。比起狂欢,有时觉得,还不如回家好好睡一觉。或者,当初的‘新大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机械联邦只有酒吧,而智能联邦没有酒吧。至少,酒吧不存在于现实。但虚拟世界足以模拟一切。不仅是酒精,还有烟草,甚至是毒品,抑或是性。它们的存在是虚假,但感觉却是真实。
“比起沉醉于酒精,也许是虚拟世界更加真实。”兰德轻声道,嘴边还残留着暗红的酒液。
“真实?那又怎算是真实呢?”兰斯洛特的眼神更加深邃。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兰德半闭着眼,像是对兰斯洛特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什么?”
“这是这片大地上千年前的故事,是一位哲学家关于自身存在的思考。但我想,既然本质都是生物电信号,这里的酒精就一定比‘新大陆’更真实吗?”他又喝下一口红酒,眼神从兰斯洛特的脸上移开,望向酒吧大门。四周的喧哗声、打牌声、音乐声变得模糊,整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二人。
“但自己心中清楚,不是吗?”
“不。”兰德摇头,“不清楚。或者说,不希望自己清楚。”
沉默忽然扩散,将二人包裹。兰斯洛特轻轻放下酒杯,张了张嘴,最终转移了话题。
“之后你们会做什么?”
“工作。选择自己的职业方向,学习它的内容,从事关于它的工作。”清冷的声音从兰德左侧传来。
“羽心?你不继续打牌?”
玄羽心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身边阿黛拉和沙隆的身影早已消失。身前是散乱的牌堆,她正一点点把纸牌堆叠,而非扔进那精密的机械。听见兰德的声音,她抬起头,湛蓝的眼眸中是宁静,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微笑:“他们去跳舞了。”
兰德这才注意到,酒吧中的音乐不知何时切换得富有节奏,却也不失优雅。不远处是舞池,七彩的灯光绚烂,少年们成双成对,在优雅与绚烂中翩然起舞。忘记自己,忘记世界。
“职业……那你们……”
“法律。”玄羽心将整齐的纸牌收入盒中。
兰斯洛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兰德?”
“也许是生物方面吧。物理学和心理学……也都能接受。甚至说,只要是我不反感的的职业,都已经变得可以接受了。”
“不反感和接受本就不矛盾吧?”
“但和唯一的目标相比,少了一种必须做到什么的坚持。许久之前对未来看得清楚,现在反倒是变得模糊。”兰德摇摇头,“只是想留下时间做其他想做的事。”
“写作?”
“算是其中之一吧。”兰德点点头,手伸入身旁的包中,抽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无意识般翻动着书页。
“我还记得在智能联邦看过那些文章。既然喜欢,那为什么……”
“它只算是一种行动,一种慰藉,一种把我从迷茫中抽离出来的拯救吧。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把它作为职业,它就像吃饭喝水,是生活的一部分,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兰德笑了笑,“过去不是说有作者意识与读者意识吗?对我而言,几乎只会关注前者,写那些东西也只是为了自己。”
“所以你支持兴趣爱好不当做职业?”
“也不能这么说。”
“呵,这算是一个古老的辩题了。”兰斯洛特道。似乎是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也似乎发觉兰德流露出的某些情绪,他喝下最后一口莫吉托,将酒杯放在吧台上,只留两片碧绿的薄荷叶和些许未消融的冰块躺在杯底。他低头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兰斯洛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双排扣礼服,掸去并未沾染多少的尘埃,微笑道:“祝你们玩得愉快。”
齿轮声响,沉重的黄铜色酒吧大门缓缓打开,那个人影步出酒吧,消失在远处。兰德忽然捕捉到些什么。他打开笔记本,飞快在上面写下些词汇。
“他想要了解我们。”玄羽心走到兰德身侧。
“了解?为什么?”
“通过我们了解这个联邦,也许是想寻找能够帮助他谈判的筹码。”
“说真的,羽心,你希望哪一方谈判成功?”
玄羽心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望向远处的舞池。
兰德放下酒杯,微笑着轻握住她的手。
“对此时此刻来说,都一样,不是吗?”玄羽心看着他的脸,清冷的声音中多出一丝柔情。
舞池中,少年们的身影灵动。缥缈的音乐,绚丽的灯光,醇厚的酒香,身边的同伴……一切美好在四周萦绕,声、光、影交织出虚无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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