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几个人从营地里走过时,
走得都极不自在,
因为驻地间忽然有了条路。
车体宽度,
长度还没跨出驻地,
只能说初具其形。
路一边堆着许三宝从各处捡来的石头,
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
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
有着各种色彩。
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
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
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
又是一个小奇迹。
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
老马亦然。
傍晚的时候,
李梦在窗口瞧着,
外边在敲击。
窗外的暮色金黄而辉煌,
外边的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
李梦对着屋里的人说:
李梦:“她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屋里无人回应,
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李梦:“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她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她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沙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她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
于是李梦问窗外:
李梦:“许三宝,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许三宝“我想砌……砌……图案”
许三宝自己也不知道砌什么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
李梦:“听见没?还图案。她以为她在搞艺术,我看她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
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
李梦:“我要把她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她写进我的小说。”
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许三宝捡石头去了。
李梦,薛林和老魏过来,
三人你捅捅我,
我捅捅你,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开始做同一件事情:
跳上石堆,连踢带刨,把些石头洒得遍地都是,一泄心中怨气和怒气。
薛林一跤摔倒,
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连滚带爬,
一窝蜂逃回宿舍。
许三宝进来,
那几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打牌,
薛林在翻书,李梦在写和撕,老魏在发愣,
三人都有些心虚。
许三宝兴高采烈,精神头十足,
这可能是那几位不喜欢她的主要原因,
她真有事情干,尽管是那几个绝对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许三宝“草原上的风好大呀!我捡的石头都给吹跑啦!”
老马瞧那几位一眼:
老马:“什么歪风能吹得跑石头?”
许三宝“也没吹多远,我捡回来就是啦。班长,你看见我工具了吗?”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
老马:“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李梦:“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捅火了。”
老马:“你家捅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
老马神情郁郁,
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
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今儿是个大风天,
阴着,满场飞沙。
窗外的路已经延伸得很远,
尽头处有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许三宝。
李梦又在窗前施展他的口才,
事情已经在往极端上发展,
每个人都在失去原来一直恪守的分寸。
李梦则是干脆地在对着那个远影大叫。
李梦:“你这傻子!给个棒槌当针使的傻子!不分香臭的驴子!”
他嚷由他嚷,
那条路现在已经是这么个长度,
风沙下,
路那头的许三多绝听不见他的喊声。
倒是老马抬头瞄了李梦一眼:
老马:“嗳嗳,适可而止吧。”
可李梦绝没要止住的意思:
李梦:“我说哥几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吧。班长,你要不要把你算在我们里头,是你自己的事。”
老马停了在摆的桥牌,有点惊讶地又瞄了一眼:
老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梦:“咱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一只走失的羊都能让咱们高兴半天,咱们怎么就能在这么个地方待下来?”
谁都看看他又低头,
似乎没人在听,
但每个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他把五班最敏感的问题提上了桌面。
李梦很自信地翻出答案,
可说有些过度自信:
李梦:“因为我们不抱希望。”
他看看那几个人阴沉的脸色,
决定稍微收敛一些,
李梦:“或者说,我们只有希望,我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也不打算完成。”
风沙很大,
远处的许三宝也就小而模糊,
她正逆着风在把新铺就的路面夯平。
李梦的说话也有些风沙的凛冽:
李梦:“现在来了个傻子,她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把她的事情做完。我不讨厌她,说真的我们都不讨厌她,可我烦,你们别不吭气,你们也烦。”
李梦:“现在砸石头的声音听不到啦,可外边有个人在干活,干她不知所谓的活,我们很烦,以前做得很高兴的事突然没了意义,我们突然觉得也该干点什么?”
说到这里,他很惨淡地笑——
李梦:“可是干什么?我们能在这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我那次去团里办事,抱着一棵树哭,我一边哭一边想,哭什么?这只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
他狂态毕露,
那几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阴沉。
生存在一片绝对看不到树梢的风沙星辰之中,
每个人都有同样的苦楚。
薛林忽然将手里快洗烂了的牌重重拍在桌上。
老魏:“闭嘴!”
李梦毫不示弱:
李梦:“别冲我吼!你们真想吼的人不是我!你们不要吼两句吗?我刚试过了,他听不见。”
薛林到窗前,声嘶力竭:
薛林:“白痴!!”
老魏索性打开因风沙而紧闭的窗:
老魏:“二百五!”
老马终于愤然而起:
老马:“你们有够没够?”
李梦回头拉老马:
李梦:“班长也要吼一下吗?你真的很需要吼一下。”
老马是那种容易疑惑的人,
而且一疑惑就忘了原本的怒气:
老马:“我为什么要吼?”
李梦很认真地看着老马:
李梦:“打她来这最早过不安稳的是谁?”
老马看着他:
老马:“我为什么要过不安稳?”
薛林、老魏两个刚喊掉了火气,
一边捂着嘴偷乐,
老马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马忽然叹了口气:
老马:“你们就是想我下个命令,让他把那路停下来,对不对?”
几个人不说话,
不说是也不说不,
但确有一种期待。
老马摇摇头:
老马:“我不会下这命令,知道为什么吗?”
他单对着李梦说,
老马:“许三宝不聪明,可不是个混蛋,你聪明,总能让多数跟你站一边,总能让大家的矛头指着你想对准的人,可是多少……有点混蛋。”
这就是总结,
李梦再笑不出来,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老马嘘口气想走开。
李梦在他身后冷冷地说:
李梦:“好了,他已经成功地让咱们咬起来了。”
他语气冰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老马站住了,
他能忍受一切但不能习惯这种冰寒彻骨,
他几乎要打个寒噤。
老马看着窗外,
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忙碌,
这屋里的世界似乎伤不到她,
这屋里的世界似乎就根本与她无关。
老马看起来很疲劳也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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