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成才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
许三宝和成才都累坏了,都有放松的权利,
可许三宝却忘了该怎么放松。
要走了,
七连的宿舍,
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
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了。
许三宝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
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
因为对她来说,
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
她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
那根烟已经干得不像话了,
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
一天时间哪里都去不了,
明天就有新兵要搬进来,
许三宝去不了医院,更去不了草原上的五班。
纤尘不染的营房,
将耗去她在三五三团最后的时间。
外面已经是深夜,
许三宝在打扫,
一个人做完通常是整个连做的工作,
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工作。
从许三宝的神情上看不出漫长,
她打扫得怎么说呢……甚至很珍惜。
熄灯号中最后一点舍灯终于熄去。
黑暗中点起一点火光,
许三宝做了对她少有的一件违规的事——
她点燃了那根应该是没法再抽的烟。
许三宝看着淡蓝色的烟雾,烟灰就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干了的烟闻起来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宝,被烟呛得不住地流着眼泪。
她在泪水里看见了一个自己,
很多个自己,
各种各样的自己,
投降的自己,
孱弱的自己,
哀怜的自己,
悲愤的自己,
欢乐的自己……
背包早打好了,就放在光光的床板上。
看起来,许三宝今晚不打算把它打开。
她不打算睡觉了。
晨光,
许三宝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
她就这样迎来了黎明。
两件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
一个迷彩包和高城送的录音机。
许三宝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肚皮患得患失,
走的时候行李多了很多,
王庆端送的车模,高城送的便携音响,
以及一个会被战友们用豪华来形容的前途,
跟大多数来了又走了的人比,
许三宝走得很富有,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有财产的人了。
天一亮许三宝就冲上操场的跑道,开始她在这个操场上最后一次长跑。
这次不再是慢跑,是全速,一个长程的冲刺。
她结束了在三五三的最后一次长跑,跑向连队的方向。
许三宝远远地站住,
虽然还很早,七连的空地上已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她的;一辆是卡车,是来接收营房的,有很多兵正在车下列队。
许三宝拿着她的背包出来,在自己的连旗下站住了。
一名军官在她身边等待着,他的那一队士兵,也站在空地里等待着。
许三宝缓慢而凝重地开始敬礼。
军官:“许三宝,给大家说点什么。”
那军官郑重地说。
许三宝愣了一下,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许三宝“我不会讲话。”
军官:“随便说,他们都是院校出来的,你给他们上上课吧。”
那军官压低了声音,
军官:“你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都是院校生,佩服坏了。”
许三宝愕然了,她看看那些年青的脸,目光里居然像是认识了她很久的样子。
许三宝对视着那几十双眼睛,她说:
许三宝“欢迎来这。”
许三宝“我一直在等你们,等到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
许三宝“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对这个地方来说,我们就是老家伙了……”
许三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这些年说得最多的话,有时是因为嘴拙,有时……真是觉得说不如不说。”
她站在那,看着她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许三宝“我的父亲跟我说,好好活。我的班长跟我说,做有意义的事情。”
许三宝“我是个笨人,偶尔做对一件事会让旁边人都替我庆幸。”
许三宝“我只好跟自己说——尤其在这个要走的时候更得对自己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
许三宝“做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这是傻话,傻人对自己说话……聪明人可能用不上,聪明人会问什么是意义……”
许三宝“什么是意义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许三宝“这些话你们用不上。”
许三宝苦笑,并且真真正正地乱了阵脚,
许三宝“你们都有文化,当然不会有像我这样的笨人。”
士兵:“有!我就是。”
士兵:“我也是。”
士兵:“都是。”
队列里一阵喧嚣。
许三宝愣了一会儿,敬了个礼:
许三宝“那就好……我走了……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许三宝头也不回地走向袁朗的车,她不敢回头。
袁朗为她将车门拉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许三宝不是上车,而是退上车,几乎是手足无措,所有士兵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那让许三宝的头撞在车顶上。
袁朗将车倒到车道上开始行驶。
许三宝木然地将头转开,逃避着那个注目礼。
袁朗察觉了她的茫然,开口道:
袁朗:“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许三宝“啊?不会的。”
她在沮丧和惶恐中看着钢七连离开自己的视线。
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
上了中间那条道,两个兵呆坐着。
出了团部有三条路,许三宝他们走的仍是中间那条。
这条路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
也通向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血、泪、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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