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
半晌,她轻抬眼眸,很认真地回答他。
“我不是。”
他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问:“她怎么了?”
“她死了。”她笑的像哭一样,很深很深的眼睛里枯败有如死水,“很久之前,就死了。”
南柯一梦,一梦黄粱,本就是如春花秋月一般短暂的幻梦,又如何能够长久呢?
少年略有些费力地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
破败的棚屋,东拼西凑的古怪家具,生满锈迹和烟熏斑纹的墙壁……谁能看得出来,这是当年“反抗军”的元帅的栖息之地呢?
“你放弃了吗?”他支撑着下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问道,“我们还没有被打败,南柯一梦,反抗军的余部投奔了隐匿者,我们还在地下默默地战斗着。”
她没有说话,空洞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那是充满希冀的神色……
把她带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械”的魔爪还没有延伸到这么遥远的地方,她带领着“反抗军”,与“械”进行了长达三年的斗争。
他们宛如原始时期的人类,远离了科技的制约,在不断缩小的生存圈内进行着抵抗。
古灵寺的白眉老僧在寺外的炮火声之中把她从暗道推了出去,留下了一句:“施主今日所为,皆是一梦。”然后面带微笑站在滔天的烈火之中,慈祥如佛。
自那时起,她自命南柯一梦。
那时的她瞳仁中是黑色的烈烈火焰,灼烧了一代人类的心灵,那时的反抗军空前盛大。
那时的她饱含希冀,认为那是“械”的南柯一梦,可是后来随着节节退败,她不得不承认人类无法以肉身之躯对抗科技。
后来的她终于知道,那只是人类的南柯一梦罢了。
与她一同反抗的,还有“隐匿者”,这是一群黑色的幽灵,隐藏在一切暗夜与缝隙之中,静默着等待着时机。
当时的她一直瞧不起隐匿者,认为他们是胆怯了,害怕了,苟且偷生。
直到自己的亲信把她推进地道的一刹那,她才真切的意识到——
南柯一梦,一梦是人类的飞蛾扑火。
她有什么面目面对残破的反抗军呢?那天,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站在密道出口的荒野里,哭的像个孩子。
她叩问上苍,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被烟尘熏染的青灰的苍天下了一场大雨,仿佛要把她埋葬。
雨停后,她挣扎着走出污泥,蹒跚独行而去……
“我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有大人,有孩子,有各种民族的人们,他们都曾用信任的目光注视着我……而我把他们带向了覆灭的深渊……”
她说了那么多话,待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嗓音沙哑,少年在床上默默地听着,目光中万分复杂。
她愣了愣,自嘲地一笑:“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那么多的人还需要你……不论你是谁,与我无关。”
少年沉默,而后张了张口,一双眼宛如烈焰在沉沉烧灼。
说出来的话仿佛经过一个世纪的酝酿,字字千钧。
“你知道吗,你代表的不只是反抗者的元帅,你代表的更是一个时代的丰碑,你是一代人的精神支柱,更是隐匿者的精神支柱——你知道有多少人在黑暗中匍匐的时候,内心所燃起的火光,是你给予的呢?”
“南柯一梦,你代表了希望,在那个时代揭竿而起的,只有你啊。”
“你也曾是我的希望,我们在黑暗中摸索行走的时候,我们知道有一群人在我们面前燃烧着,你知道吗?”
“南柯一梦……”
她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了一眼他,微微歪了歪头,自嘲地笑了。她突然迈到他面前,低下头家里,几缕细碎的发丝拂过少年的脸颊,幽深的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的星河。
暧昧的举动之下是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
“我知道你打听到了[械心]在哪里,也明白你知道如何摧毁它,但是,不论你在哪里,用什么方式……”
她站起身,一双瞳中蔓延开铁一般的冰冷。
“我都会阻止你。”
她站起身,走的很慢,也很坚定,立在窗口孤独的背影像是一张纸,灰暗的窗户框住那个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的她。
“长夜不度,但是我祝福你,愿你平安喜乐,无病无灾……现在人类的精神支柱,是你。”
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半晌,只听得一声轻叹:“南柯一梦,你真的忍心让那些支持过你的人们失望吗?他们还在‘南都’等待着你的回归……”
南都,南都,南都……他的话语在她脑海中不断激荡,激荡成一层浪花,一片海啸。一个无比陌生又万分熟悉的字眼——南都。
她想起那个稚嫩的面容,小脸乌黑卷发凌乱的小副官,兴奋地对她说:“南柯大人,如果以后我们有了都城,就叫南都吧!”
她一愣,只听得围坐在一堆堆篝火边的反抗军高声呼喊着——南都!南都!狂野而又充满对生命的渴望,那种希冀与热情,是她多年以来,梦中时常回想的……
那是他们最盛大的一场胜仗,那些人们沾满汗水的脸颊上兴奋而雀跃的火花,她一辈子不能忘怀……
冰凉的触感灼烧着脸颊,她抬指才发现……
她哭了。
冰凉的泪水沿着灵魂蜿蜒而下,砸在了她的心底……
每一滴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她再回身时,双眸深藏不露,宛如在银河中灼烧了一百万年的行星刹那寂灭,那一刹令人倔强的心痛的冰冷几乎将他埋没。
“我不会去的,我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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