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危机纪元至威慑纪元 黑暗森林的光

自从监听者任三体地球组织总执事后，他再也不用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宇宙而闭目沉思了。三体地球组织已经发展壮大，一切对地球文化的研究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有些事情已经不用监听者自己去做，甚至有时候智子的监视权也被监听者共享到下层。监听者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和头脑去思考自己想要去想的东西了。

监听者向世界透露了思维不透明定则。这在一开始是被三体最高领导层所强烈拒绝的，他们生怕一丁点力量威胁到三体世界的专治统治。可在大部分三体人眼中，思维不透明定则就是一个思维发展的变态产物，他们对此感到恐惧惊慌。这就好像对一个地球人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所有人看到他的思维，这个地球人也会感到恐惧一样。渐渐的，三体人尽管知道这种隐藏思维的方法，大部分也都敬而远之，不愿意尝试一步。领导中央便对这件事不予追究了。还有些三体人甚至视监听者为魔鬼，认为他违背了三体人的生理规律。这些人渐渐聚集在一起，建立了反三体地球组织，时不时地对三体地球组织进行骚扰和攻击。

天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总被人视作魔鬼。

但三体地球组织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监听者向世人公布了思维不透明定则。大量的高知分子看到了思维不透明定则的未来。他们知道只有个体思维得到解放,三体世界才会迎来属于他们的启蒙运动。这将为三体世界的政治带来跨时代的飞跃。

监听者不愿意去想这些。他本来就是监听员出身，政治这些东西在他的思想中和他根本不挨着，他也不愿意去干涉中央的任何决定。至于与中央的交涉，都是由监听者“手下”的政客完成的。

飞船起飞后，监听者只是坐在飞船尾部的房间里，那里视野最好。照理来说，监听者应该早已厌烦了宇宙的深邃黑暗，但此时的他，像是宇宙中央的一颗闪烁恒星。

“宇宙猜疑法则......”这一在三体人脑中早已烂的发霉的名词在监听者脑中不断闪现。当年的他，认为在地球世界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片三维(部分正在跌落为二维)宇宙的黑暗，因为如果人类真的存在这种意识，他们根本不会在几十年前建立那个叫作“红岸”的监听基地。但是这时的监听者突然想到，他忘记了一个重要但不庞大的团体：

那些经历“过”红岸计划的人。

这些人表面上看来显然是对外星文明的追随者。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宇宙发射信息电波，生怕其他文明发现不了地球文明的存在。可是经历“过”红岸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极有可能意识到宇宙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么美好。他们终会像三体人那样冷静下来，认真地用理性客观的思维去分析整个宇宙社会。尽管可能只是地球上的某一个个体，他的力量也足以领导整个文明。

渐渐的，监听者又重新启用了自己的智子使用权。他调查了所有在世的经历过红岸计划的人，他惊奇的发现，其中真正知道内情而又在世的，

只有叶文洁一人。

他接着用智子对叶文洁进行监视。监听者不喜欢这个人，他不理解这个人为何要试图毁灭整个文明。但在对叶文洁的监视中，监听者发现她在研究人类社会学。

这真的让监听者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实在是想不到叶文洁研究社会学的其他原因。如果叶文洁真的是为了“那个”，那么这对于整个三体世界将是巨大的威胁，他本人也会因为散布错误言论而终生脱水。

他放弃了，他关闭了自己的智子使用权限，他不想面对这个似有似无的真相。他虽然是三体世界著名的思想家，可他终究是监听员出身，那世代累积的懦弱与无能无法消除－－其实有时，逃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逃不过去。

监听者享受着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会结束，但他又不忍接受这个事实。

审讯者进入门内，他是唯一一个拥有进入监听者房间权限的人。

监听者没有朋友－－所有三体人都没有朋友。但这对于已经足够了解地球文明的监听者来说就有些奇怪了。如果他真的想向三体世界宣扬地球友情，那么这一定会被三体世界接受。但是思维不透明定则是监听者发展友情的最大障碍。在这个思维透明的世界，谁会接受一个会隐藏自己思维的异类呢？审讯者也不算是监听者的朋友，他只是平常和监听者说说话，帮监听者消磨思考之外的空余时间。监听者从来不向审讯者使用思维不透明定则。其实，监听者喜欢这种自由交流无拘无束的感觉。

“还在思考？”审讯者向监听者传达着信息。

“......我有些无趣。”监听者仍凝视着远方，没有看审讯者一眼。

“这个宇宙本身就是无趣的，我们需要在这个无趣的宇宙中寻找自己的乐趣。”

“在你眼中什么是乐趣？”

“乐趣？”审讯者带着一丝无奈，监听者从他的大脑中读不出其他的信息。“呵呵......我的世界中或许没有什么乐趣，整个三体世界或许都是这样。乐趣是在能保证生存的基础上才能存在的。”

“那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几年前向元首诉说的三条信息出现错误，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乐趣吗？”

“你在想什么......这是不会发生的。”审讯者还是一脸无奈，监听者还是从他的思维中读不出其他的任何东西。“你不会认为自己会出错吧，比如说当时你的第三条......但是我觉得你多虑了。”

这其实是审讯者在监听者脑中读到的内容。

监听者微微叹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无用信息大量传递给审讯者。他这是在与元首会见后第一次对审讯者使用思维不透明定则。

“你不用向我隐藏。”审讯者轻轻地，让监听者几乎感觉不到。他向监听者传达了一个他一直想对监听者传达的字眼：“我的朋友，元首想要见你。”

“你知道叶文洁吗？”

“......我知道。”

“你知道她在研究宇宙社会学吗？”

“什么是宇宙社会学？”

“宇宙猜疑法则。”

监听者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更看到了自己心灵的死期。在他的心中，地球的最后一丝善良已经被彻底抹去了，他们终将变为这个冷漠麻木的黑暗宇宙中的一部分。这只是时间问题。他对地球还是失望了。他不知道他应该怨谁，是叶文洁，是三体世界，还是他自己。

“和叶文洁会面的罗辑，尽快杀掉。”元首向对最高司法官传达信息。“三体地球组织执行官......还是叫你监听者吧。你向世界传达错误信息，立刻执行永久脱水，并等待进一步判决。”

元首没有任何犹豫，在这次短暂的会议上，他没有对情况做出任何解释。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监听者，他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他们都选择保持沉默。

罗辑和叶文洁还是无可避免地会面了，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这次，监听者没有挣扎。他任由飞行器伸出闪着玄芒的利刃，扎入自己的后脑，打开自己的脱水开关，他渐渐沉入黑暗。

二百余年后。

监听者渐渐恢复了意识，但只有他的脑部被重新注水，他的身体依旧麻木。他知道，他要迎来最后的判决了。

“面壁者罗辑建立了威慑体系，三体舰队掉转方向了。”

“调转方向......呵......”这其实是监听者意料之外，也是监听者意料之中。他极度想要隐藏自己的思想，但他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了。

最终，三体世界同意了监听者的最后一个请求：让他和罗辑最后一次通话。

“罗辑博士，我要向你提出抗议。

你说人类世界之所以那么晚地明白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是因为人类存在爱。

宇宙中的其他地方也存在着爱，只不过一直处于萌芽状态。”

至少监听者觉得自己的心中存在爱，他认为。

他被绑上了火刑架。

火刑架上，监听者突然想了一点。

审讯者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那么为什么监听者没有读到任何关于这个的信息呢？审讯者完全没有使用思维不透明定则，他是怎么隐藏自己的思维的呢？

没三体人知道，监听者也没机会知道了。但是他很欣慰，至少他的思维不透明理论得到进步了。

火焰升起。

至于黑暗森林的光－－这是监听者刚从罗辑那里学到的名词，

光，呵......他终究无法说服自己。

监听者望着自己身下的火焰，正不断焚烧着自己的干燥部分。他终于明白，如果黑暗森林真的有光，那一定是焚尽整片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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