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一点诗歌

从你的城堡旁边路过

——顾城诗《也许，我不该写信》赏析

诗歌原文：

《也许，我不该写信》

顾城

也许，我不该写信

我不该用眼睛说话

我被粗大的生活

束缚在岩石上

忍受着梦寐的干渴

忍受着拍卖商估价的

声音，在身上爬动

我将被世界决定

我将被世界决定

却从不曾确定世界

我努力着

好像只是为了拉紧绳索

我不该写信

不应该，请你不要读它

把它保存在火焰里

直到长夜来临

1981年7月

诗人与诗歌创作背景：

在写下这首诗歌的时候，25岁的顾城经历了“文革”下放，回京，与谢烨相遇，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作品等。顺着78年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思想解放热潮，和诗歌的创作“复归真切”，顾城也迎来了自己的诗歌创作高峰期，其诗作引起了社会广泛的讨论。同时，他所在的单位在一年前解体，顾城处于一种近乎漂流的生活方式。他和谢烨也要在两年之后结婚。

顾城的童年时期因为身体原因和“文革”爆发学校停课，并没有参与很长时间的正规的学校课程学习。但是，他并未放弃，在自学过程中，他读了很多在当时的打混乱中漏抄的书，从文学到化学，种类广泛。我们可以从苏舜对顾城的采访中得知，他很喜欢西班牙文学，并且文学修养十分优秀。虽然缺少正规的教育，但可能正因为如此，顾城才会提笔开始“有意识地写诗”，他的诗歌才有了那么一份别人难以复制的纯真梦幻。

诗歌赏析：

首先，“写信”一词浅层的含义是指表达，深层的含义可能实指在时代洪流中的话语权。 “不该”表层上是不该、不想、不为的含义，但里层是“不能”之感。顾城或许想表达的是人面对现实或曰生活时的一种常态：失语。当人面对严酷的现实和时代时，似乎只有亘古不变的受支配的地位。

岩石好似是当下的生活，粗糙又缺乏温度，就如岩石般冰冷。面对这样的存在，就算我们竭尽全力地去对抗，结果却只能是自己拉紧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有种“自作孽”之感。所以，从悲观的角度来赏析的话，我们能从其中看出，人努力后唯一能让我们明确感受到的只是自取其辱。

米兰·昆德拉说过，“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从这个角度来看，顾城似乎没法接受现实世界本就由悲哀和荒谬构成的这个事实。人生就是充斥着悲哀和苦难，你有什么资格和能力与命运搏斗？ 顾城那颗本是孩童的心灵过于脆弱，他也许没法接受残酷的现实。当其负荷程度超过了他能理解的极限，便会失控。

这首诗中的“我将被世界决定，却从不曾确定世界”一句，经常被用作各种社交软件的签名。在这里，渺小个人面对庞大世界和时代洪流的无力感，顾城以这首诗歌为媒介，和每一个孤独而无奈的人产生了微小共鸣。

虽然顾城的诗歌读起来像是一个孩子构筑的梦幻城堡，但是城堡大门背后全是与其外表格格不入的无底深渊。郭帅曾说过，顾城是一个“隐藏了太阳的朦胧诗人”，光明的意象没能出现在顾城中后期的诗歌里，外界的阳光也没能照进城堡的内部。路过城堡的人只是看见了它的光鲜亮丽的外表，却没能走近他的内心世界。

顾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郁和孤独很可能来源于儿时的长时间停课自学。虽然自由的学习氛围给了顾城朦胧的诗意，但是与同龄人的隔膜和与集体的不合群可能为顾城后来的偏执埋下了种子。

当然，从积极的角度赏析，顾城并非西方理论中那些完全意义上悲观主义者，他给我们留存了些许希望——就算没有“太阳”，城堡里的暗夜中会有温暖的火焰，丑陋的事物也会渐渐消散。如果在某一个时段，也像顾城一样身处挣扎的泥沼的我们，是否能通过自已的想象，让这一簇火焰安慰我们的心魂，使我们在无奈之下得到些许的宽慰呢。

我与顾城：

第一次读顾城的诗是小学。

那个时候的小学校不知道感染了什么风气，在别的小学里的学生都在摇头晃脑地背诵《弟子规》《三字经》的时候，我们在读诗，很多很多的中国近现代诗，也有一些国外的诗歌（自然是中译版本）。

当时还小，没法判断老师们这么做的意图。所以一到清晨，早读铃一响，老师就在前面打开电脑里的PPT，那里头就是会开启我们一天校园生活的诗歌。我们也都跟着咿呀呀地念。

当时自然是不会分析这些诗歌背后的东西，也不可能理解诗人的真实想法，就一概都用那种最为做作的童音去大声诵读。

其中就有很多顾城的诗歌，被我做作地读了下来。

有一天早读，班里一个学习成绩不错的孩子转过身，递给我一份神神秘秘的眼神。

“你知道吗，顾城其实是个疯子。”

“他好像还发疯把他自己的老婆杀了。”

小学就是一个会把很多事情往大里讲的时候。我当时以为这是她瞎说的，气得要命：写出这么好的诗歌的诗人怎么可能是个疯子。顾城明明应该是那种童话世界的国王！

长大后了解到这竟然不是瞎说的，于是想起自己那种做作的读诗的语气，就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就这么在心里蔓延开了。

但是，第一印象的作用是那么的强烈。在我的内心，建造着自己城堡的顾城，永远和那个将自己和家人逼向绝境的顾城分割了开来。我有多喜欢前者，我就有多不能接受后者。在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岁月，顾城温柔的诗句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之一。但是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法和在激流岛崩溃的顾城产生什么共鸣。或许就像前文我写到的那样，我就是那个路过了顾城城堡的人，只是看见了他的亮丽和美好，深入的东西我并没有去了解，或许也没有能力去了解。

就像海子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样，顾城的诗歌也治愈了很多人，却最终没能治愈自己。

参考资料：

顾城大事年谱_读书频道_凤凰网 (ifeng.com)

太阳的诱惑——理解顾城的精神世界 - 中国知网 (cnki.net)

父亲对于顾城的理解

《顾城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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