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额头,姜落天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
熟悉的石室,熟悉的摆设,这是——自己的房间。
“我怎么了?”
喃喃自语了两声,姜落天只感觉浑身上下的经脉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痛苦地叫了一阵后,只能又躺回了床上。
“我……做了什么?”
“天雷?苍穹天雷……破而后立……隐逸大道……”
脑海中充斥着无数的念头,但无论如何,姜落天都捋不出什么头绪,那些自己昏迷前的信息就好像是一团杂乱的线团一般互相纠缠在一起,让姜落天的大脑一阵刺痛。
强忍着剧痛凝神内视,姜落天赫然发现,自己的经脉、筋骨、肌肉不知何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从前宽阔了不知几何的淡金色经脉之中,真气好似洪水般宣泄入丹田,再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输送到四肢百骸。
那坚韧的筋腱和骨骼,仿佛蕴含着用之不竭力量的肌肉,都在狠狠地刺激着姜落天的心灵。
“这就是天雷锻体吗……”
一拳轰击得石壁颤动不止,姜落天长出了一口气,也想起了一些昏迷之前的事情。
“是了,我被二师兄带到断背山接引苍穹天雷锻体,但却承受不住压力被劈晕了过去。”
轻轻扯出一丝微笑,姜落天也不再纠结于那些在脑海中杂乱无章的记忆,盘膝修炼了起来。
全身经脉贯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姜落天此时只是简单地调息了一下,就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从前,他只是在用着服下火元果后自行贯通的几十条经脉,但现在周身三百六十条脉路都被打通了,他在相同时间内所能调用并使用的真气量简直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量值!
“爽!”
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姜落天从喉咙中吼出一声怪叫,而后翻身下床,运起真气到右手手心微微蓄力,他打算试一试现在自己的真气力度。
血窟开凿出的石室,在经过他这数百年的温养后,早已达到了中阶道兵的程度,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在室内打出一道纯真气能量团是完全不会造成任何破坏的。
猛然张开紧闭的双眼,姜落天低喝一声,将丹田内百分之一量的纯真气运转到右掌前,属于术法“火元吼”的三十二条经脉瞬间变得通透。
一股无与伦比的火属性威压瞬间充斥在他的身周,姜落天张开手掌暴喝一声,便将这些真气尽数涌到了五指指尖!
狂躁暴虐的火元焰瞬间在五指之上亮起,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石室内是那么清晰。
“噗……”
听到这声好似放屁般的声音,姜落天的脸色一红,嘴角流出了一缕鲜血。
这是真气通路被堵住之后的反震之力!
如果把真气比作水流的话,经脉就是让水流通的河道,经脉的宽度决定了真气流量的多少,而真气流量的多少也就决定了攻击的威力强大与否。
现在姜落天的经脉宽阔好似大江,真气储量雄浑宛如汪洋,尽管只是调动了百分之一的真气量,但仍旧轻易地填满了这几条细小贫弱的经脉。
如果这些真气完全冲出涌到经脉顶端,破坏力肯定不小!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
呆呆地望着手中缓缓升起的一缕浑浊雾气,姜落天颓废地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被震伤了,震伤的原因他也清楚,就是经脉尽头的出口被什么堵住了。
就好像河道入海口被填死了,汹涌的河水只能向四周溅射,甚至——倒灌回去!
此时的姜落天就是被倒灌回丹田的真气冲损了经脉,直接震伤了内腑。
门外
迟鱼和雷厉风这两个家伙偷窥着石室内的动静,近乎同时抚掌大笑。
“强!真的强!这一声屁响……啊哈哈哈哈……”
一边拍打着身前的雷厉风,迟鱼一边哈哈大笑,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般。
雷厉风此时也跟迟鱼差不多,同样是笑出了眼泪,好似一个孩子般乐得跳脚,直震得石门外地动山摇。
石室内
姜落天仍旧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也没去管嘴角缓缓外渗的鲜血,神识归于体内,仔细地检查着上上下下所有的经脉出口。
神识在身体内游荡,眨眼间就到了右手处的一条脉路出口。
也就是神识在体内发不出声音,要不然姜落天一定会来上几句粗话,之间那金光灿灿的经脉顶端,一层薄薄的膜状物正安安静静地阻止着体内真气向外流动。
但令人称奇的是,它竟然不影响身体吸收外部能量转化成真气!
换句话说,这层膜状物质除了不让姜落天使用真气外,一点都不影响正常的修炼与感悟……
半晌,姜落天张开眼睛,数着自己被薄膜堵死的经脉:
“头顶三十六条经脉被堵,双手一百四十四条经脉被堵,双腿一百零八条经脉被堵,胸腹七十二条经脉被堵……”
姜落天这刚刚打通的周身总共三百六十条经脉竟是——无一幸免!
“这是——怎么回事啊!!!”
在连续检查了三百六十个经脉通道,发现真的全部都被堵死了之后,姜落天浑身浴血地跪坐在地仰头大吼。
十天后
一道虚弱不堪的身体拖着脚下长长的血线走出了石室,在推开石门的瞬间,直接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十天里,姜落天分别用不同强度的真气冲击着几条被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经脉。
经过姜落天长达十天不眠不休的疯狂冲击后,这几条经脉不出意料地,变得——坚韧了一些。
那层薄膜虽然看起来通透,但它就好像一道钢铁城墙一般坚不可摧,从最初的百分之一储量的真气,到最后的百分之四十储量的真气冲击。
无一例外,除了身体被反震得越发虚弱,姜落天没有任何收获——如果经脉强度增加不算的话。
直到今日,姜落天用了总储量百分之五十的真气涌进左小臂的经脉之中,炸碎了这条胳膊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办法打开它。
本来打算出门问问血窟这是怎么回事的,但是刚一走出石室,自身体内部涌出的虚弱感就不可抑制地冲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甚至,姜落天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得出来,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拎起倒地不起的“血人”,迟鱼斜着眼瞥了一眼跟在姜落天后面吮吸着地上血液的鬼袭,轻笑了一声:
“倒是便宜你了。”
这几天姜落天疯狂自爆,排出体外的血液基本都被鬼袭吸收了,这直接刺激得鬼袭身上的红纹更加妖艳,隐约间散发出的血气更是令人恐惧。
上下晃悠了两下,鬼袭似在回应迟鱼的玩笑,一眨眼吸光地面残留的血迹,重新遁入了姜落天的胸口。
扫了一眼姜落天苍白的脸,血窟熄了锻造炉中的火焰,将手中的一块护心镜放在了锻造台上,在护心镜的旁边,一双鞋子,一串项链、一条腰带和一柄长剑静静地躺着。
从迟鱼手中接过姜落天软趴趴的身体,血窟咧嘴一笑,直接把他丢进了飞霞涧下的冰泉寒眼之中。
“扑通!”
肌肉密度与骨密度极高的姜落天落到水中溅起大片水花,整个人的身体瞬间沉入水底。
随手打出一道真气包裹住自己小徒弟的身体,防止它他被淹死,血窟背着手走到石桌前,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三个月后
坚实的肌肉混杂着汗液,在阳光下反射出闪亮的光芒,一名面皮白净,肌肤细嫩的少年正一招一式地舞动着手中的长剑。
虽然那缓慢的剑招看似简单,但其中似乎又有着说不尽的奥秘,每一式看起来是那样的缓慢,但其中又仿佛包含着天地至理,让人防不胜防。
这练剑少年自然就是被封住了经脉的姜落天了。
三个月来,姜落天也算是重新又习惯了没有真气的日子,毕竟从小到大自己都是没有真气的,现在也不过就是回到了吞服下火元果之前的样子罢了。
但失落感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花上十天的时间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
毕竟在这个世界,真气就代表着实力,没有真气的道人在道门中便是一文不值。
也是这三个月姜落天才算是明白了,原来最让人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得到之后的突然失去。
“喝啊!”
一声暴喝自姜落天口中发出,之间他手中那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长剑瞬间断成两截,一股恐怖至极的剑气自剑尖处爆发而出,随之卷起的狂风更是生生剿碎了满地的岩石。
“噗……”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一把抓住了那道宛如实质的剑气,那俊秀清朗的面庞上满是笑意,身着白色长袍,中年文人打扮,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是常人生活一辈子都体味不到的沧桑——迟鱼!
迟鱼右手在前掐散那道剑气,左手自背后转出,轻摇着白纸折扇笑问道:
“怎么样?为兄这以力御气的招数还不错吧?”
没错,姜落天现在能单凭一身蛮力就打出强大无边的剑气还真就是迟鱼的功劳。
因为迟鱼修不出真气,数百年来只能不断锤炼肉身,到最后更是以力入道,悟得隐逸大道真谛,成为天地间唯一一个以肉身晋位道君的超级强者。
所以这家伙其实对肉身的修炼感触颇多,在很多领域甚至比血窟还要清楚不少,就比如现在姜落天所练习的这用蛮力催逼武器的纯能量攻击。
甩了甩手中断成两截的长剑,姜落天冷哼一声坐在地上,像这样的上品道兵长剑,这个月他已经用坏二十一柄了。
“法子倒是不错,就是对武器的共鸣要求太高,要不是我从小开始练剑,恐怕还真打不出这剑气。”
嘿嘿一笑,迟鱼也盘膝做到了姜落天的身边:
“你就知足吧,你这才练剑几年?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年,当年为兄为了打出拳罡可是足足练了百年!也就是你当日被雷劈之后我往你身体中灌输了不少隐逸大道的本源,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
没错,迟鱼虽然对十八般兵器都有涉猎,但他真正的功夫都在这一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拳头上,据血窟说,迟鱼的全力一拳甚至能直接打碎一座大山!
而姜落天能这么轻易地掌握迟鱼以力御气法门的精髓也确实是因为迟鱼当日给他身体中灌输的大道本源,要不然就算姜落天再天赋异禀也绝不肯这么快在半点真气都不用的情况下以纯蛮力打出剑气。
“还不是是你资质太差,空有一身蛮力。”
歪着脑袋轻笑一声,姜落天嘲讽了一句。
听了姜落天的玩笑,迟鱼当即起身:
“嘿!你小子!来来来,今日师兄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高手,起来跟我练练!”
随手将手中断剑朝侧面一掷,姜落天站起身子晃了晃脖颈又抻了两下大腿道:
“来。”
那把断掉的长剑此时才堪堪射到远处的一颗巨树下方,直接插进了坚硬粗壮的树干,整把剑就剩下一截剑柄露在树干外轻颤。
斜着眼瞥了一眼插进树中的断剑,迟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同样摆出一套相同拳法的起手式轻声道:
“来。”
话音刚落,姜落天就化作了一道残影冲向了迟鱼,迅疾猛烈的一记直拳直取迟鱼胸膛。
迟鱼向后微微撤步,身体半转避开他的拳头,随即右手就向着姜落天的肋下顶了过去。
眼看一击不成,姜落天左手向下猛砍,打落迟鱼攻来的右掌,而后变拳成爪扣住迟鱼的肩膀,胯部用力,整个人的双腿瞬间甩到迟鱼背后,猛地向后一拉,想直接带翻迟鱼。
迟鱼毕竟是修炼了近八百年的老怪物,虽然最近三百年很少动手,但那身体的反应也绝不是盖的,只见他沉腰下马稳住重心,而后左手上翻扣住抓在自己肩膀的手腕,骤然发力向侧旁一拽,直接把姜落天半腾空的身体带了个踉跄。
紧接着迟鱼右臂高举,肘尖向下,对着姜落天横过来的脊背就砸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姜落天右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迟鱼,本来向后带动的身体也是微微一滞。
作为成名数百年的肉身近战搏斗的大家,迟鱼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仍旧紧握着姜落天的右手腕,迟鱼整个人的身体再次向侧边一闪,紧接着左臂完全张开,将姜落天的整个侧肋完全暴露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中,抬起一脚就直接踹了过去。
双目圆睁,姜落天在身体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停滞在了空中,左手呈掌对准地面,一道罡风刹那间轰向地面。
猛烈的劲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反推力,直接将他的身体顶飞了起来,虽然右手仍旧在迟鱼的控制之中,但却成功让迟鱼飞踹而来的脚扑了个空。
在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姜落天当机立断,直接卸掉了自己被控制住的手腕,趁机在空中调整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一脚甩向了迟鱼的头颅……
打斗了半晌,姜落天鼻青脸肿浑身带伤地坐在地上,迟鱼也是额头见汗,但除了这点好像故意流下来以保证姜落天面子的汗液外,他的身上就没有别的“伤势”了。
一边给姜落天抹着血窟特制了伤药,迟鱼一边问道:
“话说你那新真气怎么样?强不强?师傅说了,那冰泉寒水在世间怎么也算二等真气,也就比四大元力差上一丝。”
斜着眼呸了一口,姜落天道:
“你不是来调侃我的吧?都用不出来怎么知道强不强?”
“一样一样,师傅说了,虽然你的经脉都被堵住了,但还是能感受到体内真气的,不影响感悟。”
一说这个姜落天心底就来气,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三个月以来,自己确实能控制真气在体内游走,除了不能使用外,甚至连修炼都不影响。
而且他还顺利把原本三十二脉的火元吼改进到了七十二脉,但就是没办法试验,这让姜落天郁闷得要死。
按照血窟的说法是因为那天引苍穹天雷锻体时出了岔子,自己体内出现了心魔,若不封堵住经脉,会过早引动来自血脉伸出的烙印,容易让自己彻底沦落为一只野兽。
其实对于自己身上的不平凡,姜落天本身就有着许多猜测,一方面来自于那种杀戮时的奇异快感,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底时不时涌起的邪恶念头。
甚至就连口中逐渐变得锐利的犬齿都在昭示着自己的不凡。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姜韬的家教之完美了,就算在见到鲜血之后心底总会莫名地一阵兴奋,姜落天仍就没有为了自己的快感去滥造杀孽,即便在内心深处他是嗜杀的。
直到此时,姜落天仍对自己的身世不疑有他,尽管,对于最开始拜入血窟门下时,老头子说的那些话,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天罚大人的后人,这是姜落天给自己的定义,他想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温暖,而不是一味地顾自己爽快,至于那所谓的睚眦必报、斩草除根,不过是当年被逼无奈罢了,生存嘛,哪有那么容易的?
在姜落天的潜意识里,他始终还是那个单纯的少年,希望尽力帮到自己所能帮助的任何人,甚至去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挥挥手示意迟鱼可以停下了,姜落天漂亮地一个鲤鱼打挺,而后纵身跳下了山崖。
他想跟血窟请辞了。
看到姜落天起身,迟鱼伸出右手虚抓了个空,英俊的面容上也随之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怪异来:
“小师弟!你的腿还……”
“咔嚓!”
骨裂声响起,姜落天甩了甩软趴趴的左腿尴尬一笑,他忘了左腿刚才被迟鱼打折了。
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额头上,顺着鼻子、嘴唇、下巴,一直滑倒颌须处,迟鱼摇着脑袋苦笑一声顺势盘坐在了山崖之上,至于姜落天?懒得管他了。
以自家小师弟现在的身体强度,这种普普通通的“轻度”骨裂根本无伤大雅,只需要睡一小会儿,也就恢复如初了,而且要比之前更为结实、坚韧。
“这副肉身在人间,只要不碰到道尊以上的强者,基本上应该都能横着走了吧?”
自顾自地低语了两声,迟鱼耷拉着眼皮望向姜落天一蹦一蹦地往血窟那边赶去的背影,本来清秀如少年的面庞瞬间起了不少皱纹,变得老态龙钟……
“你要走?”
赤裸着上身的肌肉老者抠了抠搭在左腿上的右脚丫子,略带嫌弃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请辞的俊俏少年。
自从领悟了冰泉寒水之后,自己这小徒弟的皮肤好像更嫩了呢,比之小颜也不逊色了吧?
姜落天自然不知道血窟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只是有些烦躁,想离开聆音谷历练一番,甚至于,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股烦躁究竟来自哪里,他只是想要离开,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弟子近来颇感烦闷,想离开聆音谷出去走走。”
姜落天很少跟血窟这么讲礼数,但今天却少见地说了两句“客气话”。
撅着下唇,血窟拔下一根下巴上的胡茬子,然后轻轻一捻让其化作一小撮粉尘消散于空气之中。
“想走就走呗,本来让你回来就是领悟下水属性真气,虽然现在还不够纯熟,但也差不多了,就是不能用,哈哈哈……”
对血窟的调笑,姜落天也是倍感无语,自家师傅就是这个德行,在外人面前装得像个人似的,其实就是个老小孩,鬼知道他怎么活了一千多年的。
虽然对血窟这副样子早有准备,但真听到他的调侃,姜落天还是忍不住一阵汗颜。
长出了一口气,血窟面色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似是早已知晓姜落天要辞行的事情一般:
“唉,你要离开为师也早有预料,自上次天雷后,你心中那颗种子已经被彻底激活了。”
“种子?什么种子?”姜落天有些不解。
轻笑一声,血窟摇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似在组织语言,半晌,才憋出一句:
“来自灵魂与血脉深处的呼唤。”
“灵魂与血脉深处的呼唤……”
喃喃地重复着血窟的话,姜落天若有所思。
摆着手打断了姜落天的思考,血窟又道:
“这次出去就把铭牌留下吧,现在给你未免有些早了,老规矩忘了没?”
“不能对外言说是血窟弟子;不能在没把握取胜时与敌人硬拼;一切以自身性命为重;遇事多动脑子;血袭一出,杀人灭口;多留些后手备用;莫要轻信陌生人……”
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十条“老规矩”,姜落天才在血窟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这些规矩是当初离开聆音谷参加天才决胜赛时,血窟亲口跟他交代的,不过除了第一条,似乎就基本就没遵守过其他的。
“行,那你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就走,用不用叫你师姐或者二师兄回来送你一程什么的?”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也是,雏鹰总不能一直活在羽翼下面,你这觉悟倒还可以,话说……真不用???”
顶着一脑袋黑线,姜落天嘴角抽搐道:
“真不用……”
“真的?”
“真的。”
…………
第二日,罗刹鬼域
看着脚下那一片灰暗的分界线,姜落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要跨过去,就彻底进入罗刹鬼域的地界了。
作为秦帝国最最有名的几处险地,罗刹鬼域的凶名可以说早已是深入人心。
传说这片地处血渊战场中心区域的土地上,聚集了数以千万计的亡魂,它们都是横死的幽灵,没办法消散于天地之间,只能被罗刹鬼域囚禁,永世不得超生。
传说在罗刹鬼域的中央,有一条长达千里的巨大沟壑,里面埋葬着当年四国混战时战死的将士们,据说血渊战场上浓郁无比的血气就是从那沟壑中扩散出来的。
传说罗刹鬼域中的游魂会无差别的攻击外来者,而且只要抹杀一个魂灵,就会引出更为强大的存在,直至彻底消灭来犯之敌。
传说每隔几十或上百年,罗刹鬼域中就会爆发一次无与伦比的灵魂冲击,能够让全天下的道人为之震颤,有传闻说,那是鬼域在接引新生的强大魂灵……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姜落天打量着脚下的地面。
整个罗刹鬼域在外面看来,就好像是一个被半圆形的灰暗罩子扣在地面上一般,半透明的壁垒,灰暗的地表,这些就是初见罗刹鬼域最直观的感受。
在这透明的罩子外面,是血渊战场上的鸟语花香,但在罩子里面,确实一种无以言表的死寂。
姜落天亲眼看到,一株长在罗刹鬼域与血渊战场交界处的小草,一半油亮翠绿生机勃勃,而另一半却干枯萎蔫化作飞灰。
似乎,在那半透明的罩子里面有着什么奇异的力量,在掌控着生灵的生死。
隔着包裹着罗刹鬼域的罩子,姜落天只能看到里面的重重迷雾,就算是以他的目力,能见度也不足十米,若是来个一般的道徒,恐怕看个一两米就已经是极限了。
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姜落天甚至还能看到几只同样包裹在迷雾中的幽灵缓缓飘过,只是看不清楚它们究竟长什么样子。
抬手唤出鬼袭,姜落天将其紧紧地握在手中,冰冷的刀背贴在小臂上,给他带来阵阵安心之感。
他知道,鬼袭克制这些幽灵。
“罗刹鬼域啊。”
赞叹了一声鬼域内的奇异,姜落天心中回忆起了在出门之前血窟交代的话:
“小徒弟啊,你现在应该还算是大燕的弟子吧?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再回去一趟,就算是要离开大燕也要去花名册上消个名字不是?我昨天就想好了一条路,保证让你舒舒服服地回到大燕山门。”
“你放心,师傅我是绝对不会坑你的,你看,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横穿罗刹鬼域后就能到达血渊战场西部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西部那几只妖王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对,就是那边,只要你能活着从西部走出来,只要两三天的路程就能到大燕,到时候你在从你师姐那边要几套拿得出手的术法,没事多练一练,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其实姜落天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但是血窟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把一个看着眼熟的包袱挂到他背上之后,直接飞起来一脚就把他踹到了这里……
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姜落天解开了背后的包袱,也不知道老头子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刚解开包袱,姜落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这手感,这质地,这味道。
这不是老子那个背囊吗???
把它拆成破布了???
再次吐槽了一下血窟的神奇脑回路,姜落天将鬼袭插在罗刹鬼域与血渊战场的交界处,将包袱摊在了地上。
包袱刚一打开,一块玉佩就掉了下来,正是血窟那压箱底的不知道什么作用的好宝贝——一诺轻生佩。
有些感慨地把玉佩挂在腰间,姜落天的眼睛便再也挪不开了,在包袱里面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双跟着他走过风雨的鞋子——随影登云履。
“老头子倒是有心了。”
略有些感慨地将随影登云履套在脚上,姜落天继续查看着血窟赐下的宝贝。
护心镜?
这种防具其实在道门之中算是少见的了,只有在边关征战的将士或者以猎杀妖怪为生的雇佣兵们会专门打造一些类似的护具,毕竟在帝国境内斗法很少有拼命攻击胸腹的道人。
这块护心镜也是姜落天去历练时击杀的岩蟒所得,那五块坚硬程度堪比中品道兵的固坚磐着实是打造防具的好材料。
于是血窟干脆把五块板甲都粘合到了一起,亲自给姜落天造了这片护心镜,不仅使其坚硬异常,其边缘部分更是锋利无比,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能充当武器使用。
把护心镜贴胸放好,姜落天又从包袱里掏出两件物什来。
一条腰带,一串项链。
腰带还是那条沉金索,只不过把曾经只能镶嵌五颗困力黑石的凹槽换成了八十一个小孔,每一个小孔里面,能够放入一颗单个重量可达到一千六百斤的流钧玉。
(详见第一百九十二章《苦修》)
这八十一颗流钧玉若是完全叠加起来,足足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斤,不说实力稍逊色的道尊,就算是一般的道君,想要带着这么沉重的重力场自由活动,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姜落天还是把沉金索收好,重新放进了包袱里面。
项链姜落天没见过,不过上面的吊坠看起来却有些眼熟,那是一颗足有指长的流纹兽齿,正是四个月前在东部遇到的狼王所守护的那颗!
“我记得这颗牙已经被我放回去了啊,怎么跑到老头子手上了?难道是闪雷?”
姜落天记得后来自己莫名其妙就到达南部的事情,想来闪雷一直都在后面保护,要是这么说的话,这颗兽齿进了聆音谷也就合情合理了。
毕竟闪雷是蓝裳青翼鸟之王,就算有时候憨憨傻傻的,对于真正的宝贝她也是能甄辨一二的。
“可能这颗牙真的是什么好东西吧。”
摸着这条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项链绳子,姜落天直接把它挂在了脖子上,既然是老头子给的,就算不知道作用是啥,戴上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戴好这温润的项链,姜落天只感觉一股暖流直达心间,甚至让他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感都降低了许多,于是他便重新扎好包袱,将其斜挎在了肩上。
就在这时,一道微小得好似萤火虫般的流光便自包袱中落下,直直掉在了地面。
也就是姜落天目力极佳,要不然可能还真的注意不到这小东西。
弯下腰捡起闪烁着宝石般光芒的小物件,姜落天皱了皱眉头,竟是一柄长度只有小拇指大小的剑。
“嘿,这是什么小玩意?还带着剑鞘,难不成是老头子给我打发时间的玩具不成?”
上下打量了两下这精致的小剑,姜落天嘿嘿一笑,将其挂在了腰间的玉佩旁边,这么短小的剑,留着当个挂件还不错。
再次调整了一下心态,姜落天拔起地上的鬼袭,抬腿迈进了这片生命禁区,跨入了这传闻中可轻易灭杀道尊的死亡秘地。
只刚刚进入罗刹鬼域的范围内,一股源自内心深处的战栗便瞬间传遍全身,阵阵阴风袭来,直叫姜落天遍体生寒。
“好不凶险!”
默默地在心底暗叹一声,姜落天挺起胸膛,横握着鬼袭朝前路走去。
进入鬼域范围内之后,仰起头颅,只能看到漫天的迷雾,偶尔透过雾气,似乎还能看到那笼罩着整片鬼域的阴云。
虽然出门之前血窟说过不会有任何危险,但身处世间最神秘的险地之中,姜落天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周围看似一成不变的环境。
虚幻、朦胧。
姜落天不知道周遭这雾气有没有毒,因为自身毒抗太高,所以对此也不太感冒,现在的他,只是凭借着那近乎妖孽的方向感朝着西方走去。
随着姜落天渐渐深入,四周的雾气似乎也更浓了一些,不时还会有几只气息紊乱的浅灰色半透明幽灵企图上前查看,但它们都被鬼袭上散发出的妖异血光逼退了。
这些幽灵智慧不高,对姜落天这种活着的生灵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攻击性,若不是鬼袭的存在,怕是在他进入鬼域的瞬间就会被无边无际的幽灵包围。
轻轻摩挲着鬼袭上的纹路,姜落天的心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当年得到它时姜韬所说的话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罗刹鬼域,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嗯?”
突然,姜落天的神识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在召唤着他。
顺着神识指引的方向望去,姜落天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厚重迷雾,那边,好像是西南方向吧。
聆音谷
迟鱼百无聊赖地坐在山崖上弹着古琴,虽然表面上心不在焉,但是那婉转悠扬的琴声中总能透露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枯燥,似乎姜落天的突然离去让他这位大师兄的生活再次变得无聊了起来。
血窟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迟鱼身后,师徒二人安静地吹着温暖的山风,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似的。
忽然,血窟面色一变,猛地张开了双眼,抬手朝前虚抓,一缕血红色的气息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而后又被他打入体内,原本苍白的脸色也随之变得红润了起来。
感受到血窟的异动,迟鱼放下古琴回身问道:
“又犯病了?”
“嗯。”
一边调息着体内略有些紊乱的真气,血窟一边应了一声,而后便不再言语。
血窟的毛病是老根子了,这是一种直接针对灵魂的伤势,从三百年前开始便一直没有痊愈,若不是他修为高深,再加上聆音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罗刹鬼域中的血气修养自身,恐怕这把老骨头早就散架了。
半晌,血窟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再次恢复,望向身边的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的迟鱼笑道:
“不用那么紧张,小池子,为师十年之内还死不了。”
迟鱼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关注这个问题,转而谈论起了姜落天:
“师傅,您安排小师弟去罗刹鬼域,是有什么深意吗?”
玩味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老态许多的大徒弟,血窟笑答道:
“只是试一下,看看去那里会不会让他找到自我。”
“自我?”
迟鱼不解。
“是啊,自我,你没感觉落天的心境有些奇怪吗?”
血窟反问。
搓着下巴,迟鱼低声道:
“似乎小师弟确实有些心境不稳,不对不对,不应该说心境不稳,更像是灵魂残缺。”
欣慰地笑了笑,血窟继续道:
“那你说说,落天的灵魂怎么个不全法?”
又是沉吟了半晌,迟鱼才道:
“小师弟有时会突然对生灵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杀意,甚至在杀戮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快感,这种样子有些像以前没有完全掌控血属性真气的师傅你。”
“但在某些时候,小师弟又会表现出一种近乎悲天悯人的善良,不管十对世间万物的怜悯还是对身边人的关怀,都与之前那种杀伐果断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两种极端一直都在他的心里争斗,谁也压不下谁,所以小师弟现在内心应该很迷茫也很矛盾,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命,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做些什么。”
“相较于灵魂不全,我其实更倾向于一个从您这里学来的词汇——人格塑造不完整。”
听了迟鱼的话,血窟若有所思,只是沉默了一小会便再次笑道:
“怎么个不完整法?能猜出原因吗?”
“差不多。”
“讲。”
稍微整了整褶皱的衣领,迟鱼的相貌似乎又苍老了几十岁:
“应该是两个同为一体的灵魂分歧所致。”
“哦?继续。”
看着自己这位徒弟认真的表情,血窟不禁来了兴趣,催促着迟鱼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猜的不错,千年前的天罚前辈与如今的姜落天就是同一人!”
“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秘法,能够完全尘封一个人的修为,但是从小师弟身上的种种不凡能够推断出,他与那位大人,就是同一人。”
“可能是一体双魂,也可能是同一个灵魂被封印了一部分,或者是别的什么我想不到的情况,但他俩绝对就是一个人。”
“对此,我更倾向于灵魂本质没变但肉身经过重塑后间接影响灵魂特性的重修,也就是说,小师弟的灵魂是完整的,只不过有一部分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小师弟那种对生命的淡漠和冷血应该是来自于天罚大人的灵魂残念,毕竟是实力通天的大能前辈,就算再怎么封印,多多少少应该都会逸散出一些。”
“但小师弟自幼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做出那般事情,在他的内心身处仍旧是那个善良的孩子,想必天罚大人自封灵魂也是为了改变自己吧。”
“但他应该也没想到,自己的灵魂那么强大,甚至直接影响了姜落天的成长,所以在这次天雷洗礼后,他借着这个机会完全封印了自己的经脉,想要借此抑制愈发躁动的灵魂。”
“其中的道理我并不怎么清楚,但我能猜测得出来,天罚大人是希望小师弟与人为善,与世间万物为善的,所以他不惜彻底沉寂也要让小师弟重新掌控身体的意识。”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或许小师弟会在这短暂的人生中有更多的感悟,重塑天罚大人那单一的杀戮型人格也说不定。”
“但是这个办法有一点小麻烦,小师弟在日后遇到生死危机时,可能会更加危险,若是这具身体身死,那么天罚大人应该也就随之消亡了吧?”
听了迟鱼头头是道的分析,血窟点点头道:
“差不多吧,大人他就是希望借这具全新的生命重塑人格,只是他残留的灵魂力量太过庞大,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落天。”
“不过这也并非是什么坏事,在这个世界,若是只知道积德行善,那定然是活不长久的,只是希望这次鬼域之行能让这孩子自己平衡灵魂中的善恶两面,不要沦陷在某一方才好。”
“之前的他就会时不时的受此影响,这两方截然不同的性格造就了现在的矛盾体——姜落天。”
聆音谷的山崖上,师徒二人尽皆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西方的天空,半晌,迟鱼骤然起身,相貌也恢复到了最常使用的那二十多岁的模样,招呼了一声闪雷,打破空间壁垒飞了出去。
临渊郡
一个骑着快马的信使离开了临渊郡高大的城池,向着永宁郡的方向奔驰而去,在他那英气勃勃的眼角,时不时地会流出一缕灰气,消散于周身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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