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换上崭新药师长衫的姜落天意气风发地走在大齐外门的小路上,听着身边那些年岁不过十五六的少男少女叽叽喳喳地聊天,他竟然莫名地感到了几分心安。
三年前,他在大燕的路上见到的也是这般场景。
忽地,姜落天恍惚了一下,他看到了不远处一株樱花树下的一对男女。
心头微微悸动,姜落天就近坐到一颗刚刚盛开的海棠树下,仰着头,他想到了一个人。
不,一只妖。
“小青,你,还好吗?”扬手接下随风飘落的花瓣,回忆着那段懵懂的感情,姜落天没来由地产生了一阵冲动,他想回到大燕,去见一见那朝不思暮不想的人儿。
对,平时很忙,没时间去想。
在聆音谷的三年里,姜落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拼了命地修炼着,无论是神识、肉身或是真气,在这三年里都是突飞猛进,但同样的,他很孤独。
强者总是孤独的。
这是当年还在大秦的时候胖头鱼告诉他的道理,他也不是忍受不了寂寞,只是,在某些失眠的夜晚,他难免会想起那张清丽可人的俏丽脸蛋。
“情劫吗……”姜落天回想起自己临行前那几天血窟给自己推测的命运,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那日血窟闭了一整天的关,耗费了近百年的修为给姜落天看了看未来。
可即便如此,血窟也没能看透姜落天的未来,只是在昏迷前蹦出了情劫二字。
情劫。
这是一种在修道之人身上极为少见的劫难,相比于可以预知的雷劫,情劫就要显得神秘许多,它不会伤你分毫,但却会让你的心千疮百孔。
若是过得情劫,证道成君指日可待,若是没过情劫,那恐怕这一世在道门都不会再又任何成就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的慕听颜也是情劫,很明显,她度过去了。
当年的慕听颜以散道身份遇到奉命驻守边关的燕云渡,相知、相识、相爱……
呵,两人都不曾主动提起。
这段感情几乎没什么人知晓,凡人只知道那场载入史册的大战过后世上多了一个杀伐天使、大燕多了一个首席长老。
可没人知道,那一句没能表露的感情,逼疯了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
燕云渡、慕听颜。
一段说不出口的感情,一个终生守候的诺言。
那一日,燕云渡攥着慕听颜的手将大燕托付给她,可在最后却无力表露自己深藏于心的情感。
那一日,慕听颜紧攥着那个男人冰冷的手掌,她读懂了他最后的眼神,却无法在他合眼之前说上一句“我愿意”。
遗憾?悔恨?
别闹了,除了杀戮,我别无他想。
可杀光了之后呢?
天知道。
那一日,一人一刀屠戮数十万生灵。
那一日,号称史上最大规模的邪魔入侵,被一个临阵觉醒的女将挡在了关外。
那一日,当世十余位道君奇至,却只为封住一位以一己之力保卫家国的英雄。
那一日,状若癫狂、宛若疯魔的她,跪倒在镇边关外残破的城墙下泣不成声。
那一日,天地为之色变;那一日山河为之倾倒;那一日,天下多了一位大道之君;那一日,人间少了一对有情之人……
“等此间事了,一定要找到小青。”感慨着师姐感情的坎坷史,姜落天即便已经知晓此事,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情劫……”姜落天绝不怀疑血窟耗费百年修为的预言,但日后的劫难究竟如何,他的心底仍旧没底。
或许,此时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她,表达爱意。
过脊的长发伴着稀稀落落的花瓣随风飞舞,竟给这看似憨厚的青年增添了几抹惆怅。
“极云大哥!极云大哥!”
稍显惊喜的童音在身后传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年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兴冲冲地跑上前来。
收起沉重的回忆,姜落天挂起了在大齐标志性的笑容:“与之,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叫易与之,是当初大齐剿妖时,被齐远寻(锋锐道尊,已故)从血渊战场南部外围的野山中带回大齐的
(也就是青枝“背叛”大炮那一次,有兴趣的童鞋可以往前翻翻,应该是五十八、五十九章的时候)
易与之是药生殿中很奇怪的一个存在,他既不是药师,也不是药徒,而是——见习药徒。
这个身份的由来是因为当初齐远寻觉得他虽然有炼丹的天赋却不足以成为药徒,本来打算让他在门内见习些年月转正,但因为三年前齐远寻命丧极光雪云域,所以他这个“孤儿”便无人问津了。
而且说实话,易与之总是喜欢自己捣鼓一下莫名其妙的丹方,但其中 许多药材都是属性相冲的,完全不符合炼丹法门,故此门内药师见了他的方子无不是退避三舍。
最初的时候,封义茴还会试探性地验证几次,直到他被丹炉爆炸上了神识……
所以易与之在药生殿,或者说在大齐,就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小拖油瓶,但因为他还是见习药徒,再加上带他来大齐的齐远寻已经不在了,索性封义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让易与之负责配药,专职做些杂活就是了。
易与之的丹方姜落天自然是见过的,对其中很多药材的配比都赶到奇异,这些完全不符合药理的丹方在他看来就好像蕴含着什么天地至理一般让他着迷。
虽然他还是没法按照易与之的丹方炼出一颗完整的丹药来,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个孩子的兴趣。
易与之也很喜欢姜落天,这个眼里有光的善良大哥哥是唯一一个肯和自己聊天的药师。
在齐远寻去世的这三年里,别说药师,就是普通的药徒都不怎么待见他。
而姜落天,是三年来第一个主动和自己说话的人。
易与之很感激姜落天,他觉得这位新来的药师身上有自己喜欢的味道,所以和姜落天很是亲近。
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姜落天揉了揉易与之的小脑袋,顺便一把拎起了企图去路边商店里偷鱼干的无极。
“极云大哥在想什么啊?”易与之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声音却还像孩童般纯净、稚嫩。
姜落天轻轻笑了笑,故作随意地扬了扬下巴:“这些快乐的道徒还不知道不久就会被派到边关战斗呢。”
易与之撅着小嘴嘟囔:“每年都招一大堆人,然后又把他们都弄到边关去拼命,明明只修炼了几个月,怎么会有实力去和邪……”
“好啦。”姜落天轻轻拍了下易与之的肩膀笑着问道:“你找我干什么?封殿主让你来的?”
易与之收起惆怅的表情,笑嘻嘻地仰起头,他的个头才只到姜落天的胸口:“极云大哥,今天到了收徒的日子了。”
“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姜落天才突然想起封义茴昨天才告诉他的事情。
因为药堂的特殊性,所以大齐药生殿招收药徒是要比正常收弟子早一些的,也就是在四月份前后。
今天,正是药堂收徒的日子,而他,药生殿道师极云,必须收徒两个以上!
“唉……麻烦。”一拍脑门,姜落天抱着无极走在后面,易与之屁颠屁颠地在前方领路。
“喏,极云大哥,就是那……诶?”易与之轻咦一声,闪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姜落天顺着易与之的手指望去,只见两道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蹲在广场的台阶上,望着地上的蚂蚁怔怔出神。
“呃……这是结束了?”姜落天似在自语般问道。
易与之挠了挠小寸头,同样是一脸问号。
正在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封义茴突然从背后出现,拍了拍姜落天道:“极云呐,那两个就是最后两名符合条件的新道徒了,以后你便是他们的师傅了,知道不?”
听着封义茴那不怀好意的笑声,姜落天心底有些发毛,点了点头便向那两个孩童走了过去。
两人不过八九岁光景,正是“炼丹要从娃娃抓起”的最好诠释。
“你们……呃……你们在干什么?”本来想说“你们好”的姜落天看到二人的动作,硬生生把话改成了问句。
“你谁啊?”其中那一个稍胖一点的孩子扬起小脑袋,皱着眉头问道,似乎不喜欢姜落天打扰了他们。
另一个孩子看起来要更活泼一些,见到姜落天后起身打量了一番,在瞥到那别在领口处的“药”字领章后见礼道:“见过道师,您是极云吗?”
“嗯?”先前看到二人在观察蚂蚁打架,姜落天感觉很有趣,但这孩子竟然一眼猜出自己的身份,这份观察力可不像这个年龄。
“怎么看出来的?”
姜落天眉眼带笑,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家伙。
还不等这孩子说话,蹲在地上那小胖子就先昂起头,鼓着小嘴不满道:“你还没回答他的问题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落天畅快地笑着,随手卷起两个孩子,驾驭着极泉寒水来到了药生殿分配给自己的丹室之中。
这两个徒弟,我收了。
又过了一个月。
“嘭!”
巨大的气流顶飞了炉盖,一道小小的身影被炸飞了出来,被姜落天随手接住。
“进宝?”
小胖子一脸惊惧,被拎住衣领的他可怜兮兮地转头看向姜落天,沾满了灰的鼻头下喷出两道黑烟。
招财,进宝,这就是两个孩子的道号了。
这两个孩子原本是大齐山下不远的小村子里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平时大家也就叫他们大郎二郎,根本没有名字,所以拜入姜落天门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取个名字。
而姜落天呢,比较懒,就想着名字道号一起取了更好一点,再加上受血窟这个“道号鬼才”的影响,便定下来招财进宝这两个名字加道号。
机灵一点的那个叫招财,这个耿直的小胖子叫进宝。
也不知是不是自由孤苦的原因,虽然两个小家伙各有各的性子,但心地善良,且有些慧根,姜落天很是喜欢。
只不过这两位总是认为可以很快学会炼丹,经常背着姜落天偷偷摸摸炼制。
好在他们用的都是凡炉,火也是普通的火,再加上姜落天的刻意安排,药材性质较为温和,才一直没怎么出状况。
此时,进宝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脖,两只小手不断扑腾,嘴里大声嚷嚷着什么:“马上就成功了”之类的胡话。
叮叮当当地锤了小胖子一顿,姜落天冷哼一声正欲找些药膏给他涂抹,却听到了招财火急火燎地跑进药生殿。
敏锐的五感带给姜落天的好处数也数不清,只一闪身,他便带着鼻青脸肿的进宝来到了药生殿中。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姜落天一手拎着进宝,一手按在了招财的头上。
“师傅!”招财急得大哭,抱住姜落天的手臂哽咽道:“易,易师兄被抓起来了!”
“嗯?”姜落天闻言脸色一冷,在大齐中除了这两个小徒弟,他最喜欢的晚辈便是那易与之,被抓了?为什么?
“他现在在哪儿?”姜落天寒声道。
招财满脸泪水,咬着嘴唇:“在,在惩处厅……”
“嗖——”
眨眼间,姜落天便出现在了大齐的惩处厅,而此时的厅内,更是十分嘈杂,断断续续地能听到诸如“杀了他”、“以儆效尤”、“杀人偿命”之类的言语。
“发生了什么?”姜落天余光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药师,上前询问道。
那药师看到姜落天来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便道:“易与之杀人了!”
“不可能!”姜落天眉头一竖,否认道。
那药师知道姜落天和易与之关系好,自然没有动怒,而是细心解释了起来:“今早……”
原来,一队昨夜外出除妖的内门弟子于今早返回门派,其中的一名药徒受了些轻伤,因为受伤不重所以便被其师傅吩咐自己炼些丹药治疗。
拿药徒天赋极佳,平时炼丹也算中规中矩,但在今日炼丹时却因炸炉而亡。
仅靠炸炉的能量活活炸死一名内门道徒,这是要多恐怖的灵丹才能做到啊!
而炸炉的原因已经查出来了,正是那药炉中多了一味“烈火破险枝”!
这是一种十分迅烈的药材,对于改善丹药质量有奇效,但其药性不稳,非七转以上药师难以驾驭,至于药徒,更不可能拿此炼丹了。
但是这种不该出现在药徒手中的灵材,却出现在了一炉本该是三转的恢复丹中,这当然会引人遐想。
而据可靠消息,这名药徒在齐远寻去世的这三年里经常欺辱易与之,吩咐他做些本不该由他去做的脏累重活。
更为巧合的是,存放烈火破险枝的柜子的钥匙,只有封义茴、易与之还有死亡药徒的师傅——清生尊者持有,更何况,当时的现场只有易与之在场!
确凿的证据之下,易与之百口莫辩,只得被抓到惩处厅审判。
听了这位药师的讲述,姜落天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主意,若是自己被欺辱三年,在报仇的机会面前能忍住吗?
他不知道。
易与之和他相识了不过月余,但那孩子的脾气秉性姜落天却是清楚的很,那绝不是一个能够对同门痛下杀手的人啊!
有蹊跷!
姜落天知道易与之这件事有蹊跷,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清楚。
封义茴对丹道的后辈极其看重,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何况以他的性子,真的出了这档子事也断然不会诬陷一个见习药徒。
可是,总不能是人家师傅吧?
姜落天只感觉脑子乱作一团,他知道以大齐的门规,故意残害同门是要斩首的。
难道就这么看着易与之被斩首吗?
突然,姜落天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加入大齐?
费尽心思加入大齐,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极光和雪云报仇的,那么,遇到了自己想救的人,为什么还要畏首畏尾?
什么清白?什么真相?那些重要吗?
不重要!
老子要在易与之被斩之前帮他逃出大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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