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龙王（下）

血渊战场，东海岸

姜落天手提七星朝月剑，狠狠抵在了敖因的脖子正中，在不远处的地面，一颗漆黑如墨的龙珠安静地躺在沙滩上。

“为……为什么？”敖因的不甘溢于言表，口中正不断喷着鲜血的他忍不住问道。

“金眼彪，点睛雪云虎，这两位哪个的位格都比你这么个靠嗑药成长的蛟龙高上不少，所以——”

“安心地去吧。”

说罢，一剑刺下。

“住手！！！”

就在姜落天一剑刺向敖因脖颈的瞬间，一道水箭从东海中飙射而出，竟让七星的剑锋偏了几分，没能将这黑龙一击毙命。

一声狂傲的暴喝响起，但却不是在岸上，而是……水中。

“父……父王！”敖因的大眼中流淌着泪水，昂起巨大的龙首望向了站在水龙卷上的老人。

那是一个身着华贵黄袍的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呕吼！老大王来了！”

一只巨鲸妖将在看到老龙王现身的瞬间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忍不住叫喊出声。

但此时躺在地上的敖因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再叫出一声父王后便扬着头默默流泪不止。

他知道，老龙王因为承担了太多的东海气运，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这次传位本就是无奈之举，现在的他更需要闭关来压制伤势啊！

老龙王的现身，让敖因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还是那个一直以来对自己冷眼相向的父亲吗？

“休伤吾儿！”

老龙王嘶哑的吼声响彻天际，一声过后，东海激荡！

这就是龙王，这才是龙王！

一举一动，引天动海；一言一行，狂涛骇浪。

“杀啊！兄弟们！救回大王！”巨鲸妖将目若喷火，影子带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此时老龙王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们一根主心骨，让他们重新有了开战的信心。

气势这种东西很玄妙，虽然影子一人不可能战胜四十万海妖大军，但上位妖族的气势就在这里，老龙王现身之前，他们这四十万大妖小妖就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而现在，局势变了！

“杀！！！”

震天的吼叫声让东部的诸位妖将心烦意乱，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战，一触即发！

“老泥鳅！来战！”影子作为此时东部的最高战力，自然当仁不让地冲向了站在水龙卷之上的老龙王。

但老龙王却无心恋战，闪开了影子一击后边疯狂加速，杀向立在沙滩上再次提起长剑的姜落天。

“吾儿！！！”

老龙王声嘶力竭，速度快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眨眼间便冲到了海岸边。

“砰！”

巨大的撞击声直接将七星朝月剑震了出去，姜落天虎口发麻满面骇然地望向与自己距离不足十步的老龙。

那是一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苍龙，灰白色的身躯上布满各种伤口，本该飘逸的龙鬃也有些散乱，好一条虬须皓首的老龙。

此时的老龙王恢复了蛟龙本相，浅灰色的眸子冷冰冰地打量着姜落天，仿佛只要他稍有异动便会身首异处一般。

被老龙王注视得有些发毛，姜落天吞了口唾沫，随后一抹胸口，鬼袭便出现在了掌中。

仿佛没有被震慑到似的，姜落天神色平静、目光坚定，将鬼袭抵在了敖因的脖颈上。

他不怕这条气息远超一般化妖的老龙王，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多么有自信，而是——影子在旁边！

刚刚那声碰撞正是龙角和豹爪相遇所发出来的，要不然，姜落天怎么可能只是被震飞了长剑那么简单？老龙王的冲击就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好在，以速度著称的夜影雷豹十分可靠，就算是在海上，影子的速度也要比这发怒的老龙快上一些，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老龙王的夺命攻击。

“父王……”敖因此时有些哽咽，这种呜咽声出现在他这样身长近十丈的黑龙口中，竟显得有些滑稽。

他知道父王此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更知道父王最后的结果又该如何。

龙王，尤其是海中的蛟龙龙王，身负东海气运的他们是绝对无法长寿的。

与陆地上的妖王不同，海中妖王多为龙种，他们有着对于天道的先天亲和力，往往更容易在弱肉强食的深海中脱颖而出。

且不说敖因，就是集智族中的领袖，也无一不是激发了血脉中的龙种力量的海兽。

而接纳了海妖气运成为领袖的龙王，将会受到一个世代相传的诅咒。

因为龙种本身的强大，所以天地法则会限制其寿命，若是他们一直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一旦接纳气运称王，那削减寿命就成为板上钉钉的事了。

除非，他们能像蚀寂那般打破桎梏晋位真龙。

但是真龙在一个时代最多只有一只，而他们，即便修炼到了顶峰，也只能是个在泥巴里打滚的蛟龙。

或许这是蛟龙族的悲哀，但规则如此，他们，无力反抗。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龙族在海中兴风作浪，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样的限制，他们又该把这片海洋破坏成什么样子。

不过世事无绝对，天地法则不会刻意残害一种生灵，所谓折寿也并非针对蛟龙一族，而是仅仅局限于“称王的蛟龙”这一范畴之内。

换句话说，只要一只称王的蛟龙在风烛残年之际让出王位，并小心闭关个三年五载，还是能够重新焕发生机的，只要不再去作死地称王，那么这条龙也可以寿终正寝。

而老龙王此时便处于这种状态，要不然他也不会那般迫切地将王位传给敖因，实在是因为，再不传位他就要身陨道消了啊！

这也是让敖因痛苦的地方。

曾经的他，以为父王讨厌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将王位传下，可是现在呢？

父王竟然为了自己这个废物，不惜放弃闭关延寿！

要知道，这一出关，就相当于给自己判了死刑啊！天道虽然给你留了一扇窗，但也要你自己去打开才行啊！

像这样主动出关，无异于是——找死。

看着不远处那已经和影子战至一处的老龙王，敖因早已是泣不成声。

此战，无论胜负，父王，必定陨落。

可他是为了救我啊！

为了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值得您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吗？

敖因泪流满面，痛苦地哀嚎着。

他看到了那头黑豹的实力，竟然和父王不相上下，如果这样拖下去，最后他可能会死，但父王也绝不好受！

“可恶啊！”敖因咬牙切齿地看着手握匕首向自己脖颈词来的青年，一双龙眸中仿佛有火光流转：“都是因为你！！！”

一声夹杂着数不清哀怨、愤恨、恼怒的龙吼响彻东部，一时间，惊涛骇浪。

“昂——”

充满了不甘之声的龙吟回荡，早已陷入苦战的东部众妖将们纷纷罢手，飞速撤离战圈，下一秒，巨浪滔天。

“轰！！！”

狂猛的海潮铺天盖地而来，眨眼间便淹没了东部数十里的土地，本来高耸的海崖也好像一座孤零零的海中浮石般渺小。

“咕噜噜噜……”

姜落天嘴里吐着泡泡，强压住心中的震撼向敖因逃走的方向游去，自己，能追得上他吗？

“嗵！”

“嗖！”

破水声接连响起，浑身被海水打湿的影子与踏浪追击的老龙王双双出现在半空。

“哈哈哈哈……不愧吾儿！”老龙王笑声爽朗，虽然表面看起来容光满面，但其身上的暮气宛若实质一般挥之不去。

影子眼光何其老辣，当然看出了老家伙后劲不足的劣势，当即也不回话，化作一道黑光便冲了上去。

怒涛回潮间，两道残影你追我赶，斗得不可开交。

视线拉到海底。

刚刚逃脱了姜落天魔爪的敖因流着泪咬着牙在水中疯狂游动着，丝毫不在意左半边身子的灼烧与右半边身子的冰冷。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绝对不好受，压缩了两位妖将真气的极光敕与雪云驳的威力更是不可小觑，即便敖因今日能逃得出去，最后也绝对要修养些日子。

但是他必须要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父王！

在他的印象中，老龙王永远是那个不苟言笑，严厉又威风的父亲，可今日见到他的龙身后，敖因才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竟然也老成了这般模样。

他的时日无多了，如果不将位置让给自己，他不出一年就会命丧黄泉，可是，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位置吗？

敖因只知道自己很想成为龙王，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为了在龙宫之中抬起头来？

敖因不知道。

或许，自己只是为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的一句称赞吧。

“父王……”敖因在海中确实速度更快，虽然浑身上下都是被灼烧和冰冻的伤口，但却仍能保持一种极高的速度下潜。

没错，下潜，他相信，以人类的体魄，是难以承受深海的超高压力的，没有龙种身躯的支持，想要仅凭人类肉身潜到五千米以下的海洋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他没有选择逃到仍有重兵把守的龙宫，而是选择疯狂下潜遁入海底。

不得不说，敖因确实很聪明。

可惜，有人比他更聪明。

“你是东海的龙王？”

清脆的问候声在寂静的海中是那么清晰，让因为父王的救援而感动得心中火热的敖因一阵战栗。

“谁？！”敖因警惕地看着四周。

“咯咯咯……”娇俏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一到漆黑的水流突然从左前方杀出，将他的龙躯迅速包裹。

“呜……啊——”本就伤重的敖因因为痛苦，表情迅速变得狰狞了起来，只能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却难以发出任何呼救……

那么，姜落天此时又在干嘛呢？

他在疗伤。

是的，就这么盘膝悬浮在海中，疯狂汲取着海洋中的水属性能量修复自己疲惫不堪的肉身。

连续不断的高强度战斗让他身心俱疲，他也知道在海中他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一条蛟龙的，与其冒着被反杀的风险去追杀敖因，倒不如安心修养一番再做打算。

“咕噜噜噜……以现在的身体大概还能坚持半个时辰，不过时间也应该足够，半个时辰能恢复差不多了吧。”姜落天在心中暗自计算着恢复体力的时间。

而此时的海上，老龙王与影子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不是因为某一方找到了机会给予对手重创，而是因为……支援到了！

天羽、鞘翅、破岩，三位妖尊每人手中提着一颗妖帅的头颅赶到了影子身边。

而东部的妖军也全部后撤回防，原本与四十万海妖战斗的十余位妖将也抓住了机会极速奔回东部。

老龙王已经现身，没必要为了那些小鱼小虾徒增伤亡，现在的关键是——斩首！

三位妖尊和一位有着妖王实力的化妖围杀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老蛟龙，岂有不胜的道理？

“吼！”

老龙王燃烧气血，强横地以一敌四，但大势已去，败退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本可以不来救援的，但是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在所有的八个子女中，老龙王真正看好的就是这个阴险狡诈的小儿子。

他弱小、卑微，但是却有一颗不屈不挠的心；他狂妄、自负，但却能将这些很好地隐藏。

早在敖因第一次用计陷害老六老七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不简单。

所以老龙王对敖因一直都是严厉有加，他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也知道性格的缺陷使他容易在成功后目空一切。

令人遗憾的是，敖因终究没能逃过这一劫，他还是被龙王之位冲昏了头脑。

老龙王很自责，但他知道，需要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足以刺击敖因神经的巨大事件。

只要让敖因改掉这种稍有些成就便洋洋得意的心理，那么他在未来一定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因为他会隐忍，狡诈且阴狠！

他必定是一个海洋中的枭雄，他也必定会带领东海战胜日益壮大的集智族。

所以，老龙王早在十几年前便开始了他的计划：进军大陆，征服陆地。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真的想去和如日中天的陆地妖族与人类拼个你死我亡，他只是想借着东部这块“磨刀石”给敖因一点挫折罢了。

甚至于，圣龙湖中老大的身死都在老龙王的算计之中，他知道敖因绝不会放任兄长做大，必然会找机会消灭这个称王之路上最大的威胁。

于是老大死了。

老龙王难不难过？当然难过。

但是这是斗争，技不如人就该化作一抔黄土，当年的他，也是坑害了自己的许多兄弟后才如愿继承王位的。

或许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而本该成为敖因的试炼的东部，却因为一个人类，出现了变故！

如果不是方才那鲽鱼妖将回到龙宫寻找自己，恐怕敖因，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也要折在此地！

所以，老龙王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用自己你的命，去换他的命！

用身为父亲的自己的鲜血，去改变这个狂妄自大的孩子！

“杀！！！”

暮气沉沉的老龙王双目充血，带着一丝疯狂，也带着一丝决绝，不顾一切地杀向了四位东部至强。

“爆炎！”

“叠嶂！”

“阔甲飞刀！”

“流影——烽幕残雷。”

巨大的轰鸣声震荡天地，无数海族浮在海面上望着半空之中那宛若灭世的一幕战斗。

在这般恐怖的威势面前，就算是半化妖强者也忍不住瑟瑟发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目光拉回姜落天的视角。

当姜落天看到提着敖因的魑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我的姐姐欸，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直到此时，姜落天才回想起当初战争还未打起来时天羽曾说过的话：“等明天开战你就知道魑魍在哪里了。”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

笑吟吟地看着蒙圈的姜落天，魑魍抛了个媚眼娇声道：“人家为了你可是在水里泡了好久好久了呢……”

“停停停！”姜落天看到魑魍又要恶心自己，连忙伸手拦住：“打住！姐姐打住！”

幽怨地白了姜落天一眼，魑魍撅嘴道：“无聊。”

她早在开战之前便带着东部的两只水军——祀阴军、流阳军潜入了海中等待时机，准备在龙宫大举进攻之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敖因那家伙一直在龙宫龟缩，而老龙王也处于将闭未闭的状态，这才一直没找到机会。

而就在不久前，敖因与老龙王先后离开，龙宫内部空虚，给了魑魍直捣黄龙的机会。

派遣魑魁与辉耀前往龙宫夺权的同时，魑魍留了个心眼，一直观察着海面上的动静，果不其然，让她抓到了企图逃跑的敖因。

“注：魑魁，水属性，东部七帅之一，魑魍族兄，下辖祀阴军；辉耀，水属性，东部七帅之一，入梦辉蛟族长，下辖流阳军。”

如果这家伙往龙宫跑还好，绝对插翅难逃，但这货不知怎么想的，偏偏往深水区下潜，捉住这家伙可着实费了魑魍好大劲。

好在，重伤的小蛟龙，掀不起什么风浪。

“喏，既然是你的猎物，姐姐就不和你抢了。”魑魍抖了两下提着敖因龙身的白嫩小手，刻意掩盖了臂弯处的伤痕。

姜落天接过敖因，一把抓住他的龙角，而后直视着他那愤怒且不甘的双眼，一刀刺入其脖颈。

当姜落天提着敖因的尸首重新来到水面时，看到的是万千水族匍匐在海面的壮观场景。

顺着着数不清的海族跪伏的方向望去，他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倩影。

在那女子身后不远处，一个俊美无俦的白衣男子正眯眯着眼睛望向自己。

那是谁？他为什么看我？我认识他吗？

姜落天对自己发出了灵魂拷问，再确定不认识这家伙之后缓缓飞上天空，来到天羽身边问道：“那女人是谁？还有，那个男的为什么对着我色迷迷地贱笑啊？”

天羽闻言，先是低头看了看姜落天手中被啃了小半的蛟龙尸首，没有回答，反倒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把他给吃了？”

姜落天对此倒是耿直，点头道：“没吃过龙肉，没想到对于身体的恢复效果这么好，剩下这点我打算带回去给老头子、大师兄他们尝尝。”

天羽听得嘴角抽搐……老头子……普天之下除了慕听颜那个姑奶奶，也就你敢叫那位老头子了吧……

“咳咳咳……”轻咳一声，天羽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心声，颔首道：“那个色迷迷地看着你的是西部妖王，飞云冕下。”

“啊？？？妖王？就他？”姜落天眉头一皱，不怎么相信，可能对于长得比自己帅的，他都有些敌视吧。

没理会这个老祖家的傻徒弟的吐槽，天羽指了指站在海崖上受万千海族朝拜的女子道：“那位，是飞云冕下的妻子，也是……”

说到这里，天羽顿了顿：“也是——东海妖庭的三公主，敖润。”

说到此处，天羽笑道：“敖润推崇以德教化海族，而不是像老龙王和敖因那般以力服众，所以一直不怎么受待见，知道后来遇见飞云，才舍了家业与其离去。”

“哦，就私奔了呗。”姜落天不假思索地答道。

天羽被这一句怼的不轻，轻咳两声缓解尴尬，然后才道：“如今老龙王身死，敖因也被你所杀，恰巧敖润归来，这些海族直接便推举敖润成王了。”

“唔？他们怎么知道敖因被我杀了？他们最后看到的不应该是敖因逃走吗？”姜落天疑惑道。

天羽轻笑，摇了摇头：“可能，在他们心中，敖润才是真正的龙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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