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论道（下）

“血袭。”

姜落天与百缚之间的距离早已不足百米，而这，已经在血袭式的攻击范围内了。

利刃入体，百缚的咬着牙转过身子，一双碧眼幽幽地审视着身后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

战斗，就此展开。

借助着影袭的逆天隐匿特性，即便百缚拼了性命地在与姜落天交战，但那时不时出现的“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仍旧让他苦不堪言。

换一种角度看，影袭似乎并不算是一个完全的隐匿技能，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一式也可以是一个变相的控制技。

瞬间的记忆缺失必然会导致敌人愣神呆滞，而这刹那间的迟疑在强者的对决中，无疑是致命的。

记忆，一次一次地缺失；伤势，一点一点地加重，百缚，东海妖庭的妖将，就这么被活生生磨得垂死。

“你很不错。”百缚由衷地赞叹，他似乎想维持住身为妖将级强者的最后尊严。

在他的对面，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姜落天。

虽然他手中有着鬼袭这只超级大杀器，但是在完完全全的正面与半化妖战斗的过程中，他仍旧无比吃力。

百缚很强，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对自身各种优势技巧的理解都值得姜落天去深入学习。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姜落天其实愿意留下这样一个强大的陪练，但是，这是战争。

没有理会百缚的赞叹，姜落天的身上突然腾起一股黑气，然后再次隐匿在了影袭带来的异维度灰色空间中。

地面，百缚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脑袋仿佛在挣扎，随后，他的双眼猛地瞪大，两道碧光冲出，直面着在另一个维度与他对视的“鬼魅”。

姜落天冷漠地看着面前的百缚，沉默地为血袭式积蓄着力量，像这样的场景，刚刚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这两道光……”姜落天当然注意到了百缚眼中的光芒，疑惑地轻轻呢喃了一声，下一瞬，他便突兀地闪烁到了百缚身后，鬼袭悍然刺出！

刹那间，影袭异次元维度轰然破碎，而百缚，则是带着笑容艰难转身：“我……我想起来了。”

“唔……你……”百缚的口中鲜血横流，墨绿色的汁液顺着被刺破的喉咙喷涌而出，双目圆睁着瞪向那个阴冷的青年。

他的脸上满是不甘之色，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遗言要说出来。

可惜，姜落天没给他机会。

生死战斗，容不得丝毫犹豫。

割喉、斩首、开颅、取丹，这一切姜落天驾轻就熟，行云流水般收割了百缚在世上存在的最后证明，然后，一并焚毁。

随着一片片海草灰融入东部这不知名的土地，百缚也彻底在天下间消失无踪。

这场战斗让姜落天身心俱疲，但收获绝对是巨大的，无论是对于近身作战的体悟还是对鬼袭与自身的磨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唯一让他有些遗憾的是，百缚的内丹。

这家伙的内丹品质很高，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身为曾经的八太子，现在的妖王陛下身边的护卫，百缚所使用的一切资源都必须是最好的才对。

“千缠万缚，控制技能，可惜是木属性的，控制力没其他属性那么强硬，唔……可惜这高阶半化妖的修为了。”

姜落天稍微有点小情绪地将百缚内丹嵌在七星朝月剑剑身上，虽然百缚的内丹附带的神通并不算强力，但是这雄浑的真气储量可真不是盖的。

将百缚的尸身收到雾隐洞府之中，姜落天捂着疼痛的胸口缓缓瘫坐在地上。

这里距离东海岸还有不到五里，这次是真的追杀上头了，刚刚战斗的波动那么大，应该很快就会有妖兵来探查吧。

想到这里，姜落天拍了拍七星的剑柄，然后整个人四肢下垂，趴在了剑上。

“嗖！”

长剑破空而走，一股薄薄的雾气缓缓升腾，笼罩住了主人的身体。

“影袭和血袭不能同时存在，当血袭刺入身体时，影袭空间必然会破裂，但血袭似乎变强了许多，可以耗费更多体力刺击敌人身体的其他位置，如果每次进攻都像这样一刀刺入脖子……”

趴在七星身上，姜落天细细回味着今天首次使用影袭式战斗所带给自己的全新感悟，仔细回想着每一个战斗的细节。

不得不说，领悟了影袭和血袭二式的姜落天，更适合做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刺客。

但是……他更喜欢硬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由修行炼体术且以肉身入道的原因，姜落天更喜欢大开大合的酣战，像这种纯靠阴人的手段取得胜利，实在是因为没办法。

面对百缚这种修为无限接近高阶甚至在战斗力上已经超过高阶的半化妖，正面实在是打不过啊！

深吸了一大口气，姜落天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宛如撕裂般疼痛，轻轻闭上了眼睛。

成长的路，还很长。

当晚，大秦

姜韬和沈海双双坐在屋顶的飞檐上，动作一致地看向那无边的星空。

“窥视天机者，必受天道辖制。”姜韬望着遥远的天空，没来由地突然道出这么一句来：“你……准备好了吗？”

沈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不知尽头在何方的星空，两眼之中金光流转。

半晌，华光冲霄。

那一夜，整个星罗郡都看到了大秦那宛如惶惶昊日天威的金色光柱。

半月后，沈海与姜韬双双立在天机阁栏杆外，悬浮在半空。

在栏杆下方，天机阁的十二位阁老分列其后，从左到右依次是：趋利、避害、趋吉、避凶、严刑、峻法、周正、方圆、绳墨、规矩、是非、曲直。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伴着浓浓的天道气息，华光流转之下汇入姜韬体内。

而姜韬，则是宛如汪洋般吸纳着十二位阁老的天机之力，再经过转化传入沈海体内。

悬浮在半空的沈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圣洁的气机，接引着天机大道的洗礼。

“闭上眼，仔细感悟天地间最存粹的法则。”姜韬的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无形之中让沈海的神识壮大了许多。

天机大道的感悟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沈海再度苏醒之后，看到的是疲惫不堪的姜韬和十二位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阁老。

“谢过诸位道友。”沈海深深作揖，真诚地对十二位阁老施礼，从今天起，这些老人再不是他的前辈，而是平辈的道友。

天机大道，在今天，接纳了这位候选人。

挥手示意众人退去，姜韬被沈海搀扶着在观天台上盘膝而坐，已经暗淡了不少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沈海。

仿佛穿透了时光，姜韬的声音中充满了平实却令人安心的苍老：“跟我说说你看到的吧。”

沈海闻言起身，与姜韬相对而坐道：“在弟子眼中，所谓道，便是天地之间的无数线条。”

“哦？”姜韬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颇感兴趣地道：“继续。”

其实不用姜韬催促，此时的沈海已经陷入了天机大道所特有的“窥天”状态。

他的双眼泛金，浑身上下宛若水波流转般荡漾出一股接一股的无形大道波动，这是感悟天机大道带给他的蜕变。

“我……看到了……”沈海的声音空灵且飘渺，就像从远天飘来的低声呼唤：“好多线条……唔，绳子吗？”

姜韬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任由他那好像无意识地低喃。

“天地间的道则就是一根又一根的线条，不，的确是绳子更贴切一些。”

“它们互相纠缠，像四面八方蔓延而出，至于长短……它们，没有尽头。”

“如果把穹顶看成一个巨大的圆盘的话，那么所有的道则便组成了这个圆盘的无数直径，只不过与寻常圆形不同，本该无数的直径却化作了具象化的一根根线条。”

“而天机大道，便是穿过这无数直径交点的那根唯一竖起来的长线，它上通霄汉下接荒土，仿佛擎天支柱般立在天地之间。”

“唔……好痛，我看不到天机的尽头，最上面……最上面是云层，啊！好厚的云……啊！！！”

沈海的尖叫声回荡在天机阁的观星台上，姜韬的目光变得有些紧张。

他不能在这时候去打扰沈海，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天地大道是每一任天机都必须通过的考验，如果沈海不能顺利观测道则的话，那姜韬就只能继续去寻找其他的天机继承者了。

好在，沈海扛过来了。

“收收……收回来！”

青年那瘦弱的身躯中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声暴喝直教整座天机阁都跟着震动不止。

他的叙述还在继续，但语速却加快了几分，还伴有一丝丝吃力的痛苦。

“大道，只有大道……三千大道没有错，小道？嗯？小道在哪儿？那难以计数的小道在哪里？”

“哦对，绳子，大道就像绳子，绳子是会分股的……”

当沈海这句话说完，他整个人的气息都瞬间变得神圣了起来，那双金眸丝毫不带感情低看向姜韬：“请师尊赐教。”

看到自家弟子这个样子，姜韬没来由低觉得好笑，这还是那个平日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年轻人吗？

姜韬没有在意沈海的语气，他知道这是初次接纳天机大道并开启窥天之后的后遗症，会让他在窥天之时变得更加理性且智慧，并不是说沈海因此被改变了性格。

手掌轻轻招了招，姜韬倒了两杯清茶，然后示意沈海坐在自己身边清了清嗓子道：

“看来你已经看到了你眼中的道了。”

“是的，师尊，在我眼中，三千条大道彼此交汇成了一个平面，互相穿插，但它们中的每一条都好像一根麻绳般由无数更小的小道所组成，而它们最中心的交点，便是天机大道。”

“不错，这就是道则最原本的模样，你想问什么？”

“弟子不明，为何这些大道粗细不一，更不知为何天机大道明明插入天穹却仍旧无法看穿所有大道。”

“大道的粗细代表了道则的强大与否，这样说可能不是很清楚，这样，你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

姜韬话音刚落，师徒二人的双眼皆是变化为存粹的金色，纷纷仰头望向了那广袤的天穹。

“小海，你看，那条血红色的大道，是血澜圣君的杀伐，它其中包括三条小道。”

“弟子明白，三条小道相互缠绕，最后构成杀伐大道，等等……师尊，这是不是说……”

姜韬赞许低点了点头，一副你懂我的样子：“没错，每一位大道拥有者都是将其下属小道融会贯通了的强者，就比如大齐的齐远玄，他的利害大道便是包含了趋利和避害二者的道则，你看，就是那条淡绿色的。”

顺着姜韬的手指望去，沈海果然找到了一条暗淡的绿色道则，但是那大道无比虚弱，就好像被生生掐断后强行凝聚回来了似的。

“很奇怪是吗？”姜韬笑呵呵低道：“齐远玄一年多以前曾断道御敌，所以这许久以来，身为其下属小道的趋利和避害才那般虚弱。”

听了姜韬的解释，沈海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师尊，弟子有一个想法。”

“但说无妨。”姜韬很喜欢沈海这点，总能在别人的话中思考到更深层次的另一个层面。

沈海语速极快，就好像稍慢些就会遗忘似的：“师尊，刚才观察利害大道，弟子发现它的粗细甚至比之杀伐大道中的一条小道还有不如，这是不是说……”

沈海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韬。

“你果然有慧根。”姜韬满脸欣慰地赞叹道：“没错，道则的强大与否就是看它的粗细，如果一条小道比之一条大道都要粗，那么这条小道在潜力上就是大于那大道的，这也是有极少数的道尊能够战胜道君的原因之一。”

沈海点头，确认般再次问道：“师尊，我们平常所说的道尊晋升道君是否就是道尊将自己所属的小道与其他同类型小道完全糅合后所达到的高度？”

“没错。”姜韬的喜色完全压不住了，欣慰道：“正是如此，只要道尊能够将同类型小道完全感悟，便能够晋升道君。”

“但是！”姜韬话音一转：“其实道门中很多道尊与道君所修之道都是重合的，所以更多的只是从属关系，很少有人能够打破桎梏取代道君。”

一边说着，姜韬一边随手指了一条黑蓝色的大道：“这是水元大道，其下分为十余条小道，这十余条小道都有人感悟，更有甚者，多人感悟同一小道。”

“这样会造成什么后果呢？”沈海虚心求教。

“那便是道尊泛滥，但无一强者，而身为其小道集合的水元道君却会强到离谱。”

“所以只有那些无人领悟的大道，其下属道尊才有可能晋位道君。”沈海微微颔首。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姜韬笑着道。

“嗯……”沈海略一沉吟，道：“弟子想知道天机所擎之天究竟是什么？那上面的光芒又是何物？刚刚一眼望去之间浓云，却无法窥得一鳞半爪。”

姜韬拍了拍沈海的肩膀，指尖射出一道金光打向天穹，直插那被天机道则贯穿了的厚厚乌云。

“在那里面，隐藏着十二条道，我称它们为——半天道，正因为它们已经超出了大道极限，故此无法窥视，其实天机之道更像是处在大道与半天道之间的连通器，但因为位格不够，你我无法窥测半天道的存在与否。”

“半天道……”沈海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的意义：“那天道……”

“为师也不知。”

“……”

“……”

“你且随我看。”姜韬强行转移话题，再次抬手一点，一条闪烁着电光的粗壮小道便在无数道则之中显出身形：“这是雷光门龙宇飞的罡雷小道，乃是血海圣君的从属道则。”

沈海顺着姜韬的指尖望去，只看到一条粗壮无比的小道，这条小道单在宽度上，甚至要比一些大道还要恐怖。

看到沈海的震惊表情，姜韬道：“这就是大道和小道的区别了，不过对于普通道人来说，他们无法看到道则，只能凭借最基础的粗细来判断所悟之道。”

沈海虚心倾听着姜韬的每一句话，这对他来说都是十分珍贵的教诲。

“你看。”姜韬一边说着，一边鼓动气机沟通天地，下一瞬，一条宽达三丈有余的粗大金色长河便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天机大道！

这是天机大道的投影！

随手摄过背后的天机大道，姜韬指着其中宛如河水般缓缓流动的天地法则之力道：“这就是道则的投影，道人们习惯叫它长河，但在我看来，它只不过是真正大道的影子罢了，所谓长河宽窄不过是道则的粗细。”

说到此处，姜韬话锋一转又道：“你知道的，道尊分为初阶中阶高阶，道君分为下位中位上位，而道则投影，也就是大道长河的宽度才是分级的标准。”

没有给沈海插嘴的机会，姜韬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继续道：“初阶道尊的长河宽度只有一掌左右，中阶的能勉强满尺，若是能够超过半米，那便是高阶了。”

“相较之下，道君与其相差不大，下位道君宽为一米，中位一丈，上位半匹。”（注：一尺约三十厘米，一丈约三米，一匹约四丈）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就像那龙宇飞，他所悟之道乃是世间最强小道之一，故此在刚刚感悟之时就有丈许粗细，但因为血海圣君已经占据了大道，所以他只能是个道尊，而无法达到道君阶段。”

“但是，他的道则之力就在那里摆着，丈许粗细的小道，已经达到了中位道君的程度，所以他的实际战力甚至要强过一般的道君。”

“对于这类超出品位极限的强者，我们称其为——超阶道尊，而对于道君，则是以长河宽度超过三丈者为基，将其称作——极位道君。”

“所以对于超阶道尊和极位道君来说，不能以常理揣摩他们的实力……”

“师尊。”沈海终于找到机会插了句嘴：“师尊，在我眼中天机大道就在世界的中央，那如果我们一直朝那边飞行，最后是否有机会触摸到真正的大道呢？”

沈海这个问题十分关键，若是能够触碰到真正大道，那对于道人的修炼将会是一场巨大的冲击变革，而且，如果大道能够触摸，那生活在天机道则附近的人类又该如何呢？

姜韬摇头苦笑，摊了摊手道：“道则飘渺无形，我们无法触碰。”

一边说着，姜韬一边用淡金色的真气拼凑出一个球体的形状道：“我曾向着大道交汇的地方飞了一天一夜，最后也不过是发现我们的世界是个大球。”

“道就在这片天地，没办法靠近也没办法远离，只能远远观望却无力改变任何。”

回忆着曾经的种种，姜韬脸上露出无限感慨：“经过这些年的观察，我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我们能够看到天地间的道则，但其实这些道却不是真正存在于我们的世界的。”

“不，也不能说是不存在，应该说是在另一个空间或者……维度？”

姜韬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个词汇，转而皱着眉道：“或许是我们的世界虽然有大道却没有真正的掌控者吧。”

“掌控者？”沈海疑惑道。

“没错，掌控者。”姜韬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感慨：

“我们常说天道意志掌控世间万物，但是……我们的天道真的有自己的意志吗？如果有的话，那人皇和妖王又算什么？如果有的话，那些原属于天外的邪魔又岂能在边塞兴风作浪？如果有的话，还要这天机作甚？还收起那十二半天道作甚？”

注意到沈海的惊愕，姜韬微微一笑，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关于天地意志是否存在的问题，而是接着刚刚的话题道：

“正是之前的那一次天外之旅让我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些改变，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就突然病倒了，若不是一位不知名的前辈出手相助，恐怕我早就撒手人寰了……”

说到这里，姜韬的面色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也不知那位前……等等，就在那天服下丹后才突然有了和语冰那个的冲动，偏偏那么巧，忆语就这么来到了这个世上，黑色天赋色……莫非那红衣老道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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