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下,我却感到迷雾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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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
一只虫子在地上爬行。
踩死的虫子,毒死的虫子,饿死的虫子,都没有什么区别。
虫子的触角从冥古宙伸到泥盆纪伸到白垩纪直到全新世。
一团恶心的烂泥无法阻碍车轮的前进。
所以说。
就这样吧...
李萧平复了害怕之心。
“等一下哦,我这边有点挤。我马上出来。”李萧说着,从车底挤出身来。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揉了揉进灰尘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环顾四周。那一张张陶醉、惊诧、恍惚的面孔似冰般沉默,仿佛没有血液在其中流淌,只有空的血管横穿在皮肤之下。代替血液的,是毒。
“这...什么人?喂!这是不是你们的人?!”黄头发冲着黑口罩大喊到,“协议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吗?!不能带第三者来交易!!你们想破坏交易吗?!”
黑口罩用冷峻的眼神望了眼李萧。那眼神中有缥缈的光在摇晃,似黑夜中最后一柄蜡烛的余晖。没有温暖,只有残存的希望与无尽的绝望。那眼神就像冷血的猎者在草丛中注视着猎物。
但,猎者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黑口罩面向黄发,说:“这些话是我要对你说的。钱与货都已到位,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我们可以下次再拟定一份更好的协议。”
他语气平静地仿佛身处海洋的最深处。那里只有海洋的心脏在跳动,回荡着寂静的声响。
黑口罩走到黄发面前,黑皮手套拉下口罩,俯到他耳边,“我希望这件事你不要泄露出去。要是让我的雇主不开心了,你就没机会做下一单了...”
“要是因为散步溺水而死的话,我会好好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他轻声说,似幽灵在黄发的耳边低语。“雇主”二字黑口罩格外加重了音。黄发半张着嘴,瞳仁微缩,直视前方,咽了咽口水。手颤抖着接过递到手里的银行卡。
“保密费,密码是199×××××,你的生日。”黑口罩拍了拍黄发的肩膀,忽视他缓缓的喘气。转身,径直走向李萧。
李萧看清了那个黑口罩的脸:胡子拉碴、黢黑阴沉的脸,反射着所有印在脸上的目光。一道五厘米的伤疤赶紧利落地一刀刻在右脸上。坚毅的双眸似大理石般,冰凉而又坚决。
“你是谁派来的?”黑口罩说道。
“我是警察派来抓捕你们的。你们刚刚交易的一言一行都被我用手机录下来,随时可以发给警察了。如果想获得减刑,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李萧说着,晃了晃手上的手机。手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勃颈上的几滴汗。
“呵。”黑口罩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萧死死盯住那人的双眸,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余光时不时撇着两旁的人。
他滑动着手机,将音量开到最大。
“800万,15箱货。先交钱,再验货。”
“好,钱已经核实了。货你们自己查验吧!”
“你们几个,打开其他箱子验货!”
“......”
“啧。”那人吧唧了下嘴巴,却用不太一样的眼光打量着李萧,“说吧,你的条件?”
“我没有条件!我要你们回答我的问题,然后你们随便处置我。”李萧退到了墙边,说话同时转动着瞳孔观察四周:身后是一堵石墙,很高,上面还有带电的铁线,无法翻越;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但没有人掏出武器来,估计是看到李萧瘦弱的身材,都没有警惕他。他们都用蔑视的眼神注视着李萧,带着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寒冷。
此处是一座荒废的工厂,刺鼻的味道从生着铁锈的钢筋钻入李萧的鼻子。远处停着十几辆轿车,通向茫茫黑夜。
左侧的人都还在车后备箱疯狂地吸着白粉,有一处无人的缺口。几百米外的远处有几点微光,有可能是马路,但肯定也是什么人烟稀少的道路。
黑口罩注意到他的目光,将手背到身后。
李萧并不知道他的手在身后做了什么,但估计是下了什么指令,身后的几个人安静地走到了李萧的左侧,填补了那处空缺。
李萧皱了皱眉头。又用目光死死盯住黑口罩。
他又怎么会相信我是警察派来的?这几段简单的录音怎么能吓唬住他?现在周边的人正在缓缓靠近,不出五分钟,他们就能在我发送信息前将我抓住。就算我现在就发送消息,他们也并不会害怕,他们可以坐车快速逃离,在走之前再将我利落地弄死。
最近的警察局离这里有多远?既然愿意和我谈条件,那就证明我勉强震住了他们。但,并不会持久的。
李萧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张被同学嘲笑为“愤世妒俗,仿佛天下所有人都欠自己钱的混混脸”,终于有了作用。现在首要的是从他口中尽可能套出所有有用的信息,然后全身而退。
但首要的是,震慑住他!
用他的眼神,传达出同归于尽的觉悟。
那两双眼睛似黑暗中互相对峙的忍者,虽没有一兵一器,但那目光就似两把利剑在无声中比试着。
“你的雇主是谁?”
黑口罩手插口袋,用余光瞟了瞟黄发。黄发倒吸一口凉气,“不...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黑口罩看了眼李萧,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做过几次了?”
黑口罩沉默,黄发颤抖着声音说:“十五次...这是第十六次。”
“每次都是你们两个?”
“不不不,不是的!我只接手过三次,其他的我不知道。”黄发说。
“每次都没被发现?”
“是的,至少我这边三次是这样。”
“每次的货都是这么多?”
“并不是。根据雇主的要求发货,前两次是紧急单,他们那边货不够,让我们加紧送的。但这次比较多,因为雇主比较多...”
“哦?”黑口罩说,“你这不是知道雇主的信息吗?现在我们都被威胁了,你还是要撒谎吗?!”
“怎么?是嫌钱太少了,还是命太长了?你是想要欺骗我和我的雇主吗?”
“不...不是的。”黄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里噙着泪花。
“那就说啊!雇主是谁?”
黄发半张着嘴,注视前方。但他并不是因为黑口罩的话语与威胁。从他的眼眸中倒影着另一种恐惧。比深渊更深的恐惧。
“不...不能说,不能说...”
“有关ta的信息,我一点都不能吐露...无可奉告...请你饶了我吧...”
他?她?
李萧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他知道得到答案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你吸毒吗......”
“不吸,我只卖。”黄发说。
“那你为什么要卖这种东西?!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的,这是害人的吗?!就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赚钱了吗?你想想看那些买毒品的人!他们也有妻子儿女,也有朋友伙伴,也有些还是学生啊!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前程,都被这该死的毒给毁了啊!!!”
“你这是杀了他们的现在,也杀了他们的未来啊!”
“你也有家人的吧,你想想看,要是你吸毒,你的家人朋友会怎样的痛心啊...你这样赚的钱,都是用人血做成的馒头啊!你难道都不愧疚...”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啊!!!”黄发咆哮着打断了李萧的话。
“你以为这是我自愿选择的这条路吗???!!!”
“这份无法分担的罪恶你知道有多沉重吗?!”
“你觉得我难道不愧疚,不痛恨自己吗?!!”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夜睡得安稳...每次出门仿佛都有一千双眼睛在盯着我的后背...”
“每一晚都有买我毒的人在我的耳边低语。低语着他们原有的幸福生活与伟大的梦想...”
“我不想干这一档子事的...真的...真的...不想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黄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有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蜷缩成西瓜虫样。
“我每一晚都在忏悔着,我多么希望能有警察冲进我的屋中将我一枪将我的脑袋打开花,那样我也少了点罪过......”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是几辈子都无法被洗干净,就算是永远待在地狱,那也都是我应得的......”
“但...我不能停下来啊...”
“所以...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李萧问道。对于眼前这个人,仅存的怜悯源于他的忏悔。
他...果然也在乎他的家的吧...
但这迷雾,谁能逃离?谁能全身而退?
“因为,他...”说着,他突然捂住自己的罪,流泪的双眼突然放大,颤抖着身子,“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着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捂住肚子,降头埋下去、埋下去、埋下去。仿佛就要埋在土里。
眼看着周围的人慢慢围上来,只要一步便能抓住自己。李萧抬手,刚准备擦去额头上的红花。
“嗖嗖嗖——”
几道细长的白影迅疾滑下,周围一圈的人都停止了行动,僵直着身体,翻着白眼。
李萧细看,发现那是几根针插着那些人的影子头部。他没多待,立马向马路那边跑去。跑去时发现墙脚有一处比较茂密的草丛,他便蹲下来,静静盯着远处。
落雪飘。
一袭白衣从空中缓缓落下,月光照亮着黑色的长发,照亮了她的橘色猫面具。
她抽刀,寒冷的月光似被她的利剑划开一道裂口。
她走到黄发身边,一刀。
血顺着脖子流淌,浸湿了他的衣领。他的眼睛震惊得望着那缺少头的身体,“砰”的一声撞在地上。
安兮...再见了...
几滴泪与血混成一条弯弯曲曲的河...
“你在干什么啊!”李萧冲出草丛,冲着女子疯狂的大喊。
“安静点。”女子平静得回答道,仿佛刚刚的杀戮只是一只蝴蝶被折断翅膀般正常。
这喊叫似乎吵醒了那化为人形的毒,他睁开自己本来紧闭着的双眼,直视着李萧。
“别看他的眼睛!”
李萧已拉不回自己的目光。那眼神似黑洞,将自己拉入其中,不能自拔。他的身体没了知觉,仿佛是被注入了荼毒,那通透的快感似空气似分子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处,从心脏到指尖,都被硕大的“瘾”挤在小小的细胞中。
毒毒毒毒...给我毒...
母亲从远方走来,传出自己七岁时的哭喊声。他突然又感到自己的肌肉在萎缩着,喉咙似火烧般炽热,双腿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团又一团的呕吐物的恶臭冲进李萧的鼻子。
每一处空气都在击打着他的身体,他仿佛被每一个环绕在身边的空气拉扯着,撕碎着。他的耳朵感觉到巨大的压强,只剩下“嗡嗡嗡”的耳鸣声。
他一会儿感觉自己是被放在了烤炉中,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是被扔进了冰库里。不停跳动的心脏已经要跳出胸脯...
这就是...毒瘾吗...
橘猫面具被扔到了李萧面前,在恍惚、嘈乱、喧嚣、悸动、错乱、冷热中,他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戴上面具...”
李萧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瘾抗争着,似沼泽中的人浮出来,他缓慢地戴上面具。
“啊——啊——”李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的衣服。
戴上面具后,所有症状都消失了。
他一时半会没缓过神来,但他看到远处,女子的眼白已经充满了血丝,她咬着牙,沉重而又利落地挥舞着大刀,不停地砍着那个由毒化身而成的赤裸的人。
那人用手挡着刀,每砍断一次手臂,就会有新的手臂生长出来。那面孔也在不停变化着,或老人或小孩或女生或男生。那神色,惊讶、诧异、后悔、哭泣、咆哮......
断掉的手臂还未落地便化为灰烬消失在空中。砍断了大约几十次手臂,那人终于不再长出新的手臂。女子一刀插入他的心脏,没有血流出来,只有不同颜色的粉末与液体从那人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伤口处流出。
“救...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李萧听到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他便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
那女子将刀插入土中,自己扶着刀瘫在了地上。
李萧楞了几分钟。缓缓起身,掏出口袋中的短刀,将那些被针定住的影子一一用短刀刺穿。
等解决完所有的怪物影子,李萧坐在墙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没感到更加的轻松,只感觉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
雇主......
李萧呆望着手中的短刀,又望着那黄发的人头。
这条路,终究还是踏上了吗...
深陷局中,已为棋子。
这迷雾,谁能逃脱?
如果有一天,我死啦,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李萧这么想着。
但,这罪,总有宿主。
宿主是哪个人?或者...哪些人?
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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