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宝气阁。
独孤一鹤没有睡着。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风中竟仿佛带着晚秋的寒意,吹起了他的衣摆。
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他的脸时,才会觉得他已是个老人。
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这是不是也正因他已是个老人,已能了解死亡是件多么悲哀可怕的事?
他是该悲伤的。因为他最看重的弟子现在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的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大些,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嵋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一个人慢慢的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虽然没有转头去看,已知道这人是霍天青。
独孤一鹤以前并没有见过这强傲的年轻人,以前他根本没有到这里来过。
霍天青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
霍天青道长还没有睡?
独孤一鹤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是句不必要回答的话,他既然站在这里,当然还没有睡。
霍天青却又问道
霍天青道长以前是不是从未到这里来过?
独孤一鹤:是
霍天青所以连我都不知道阎大老板和道长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独孤一鹤沉着脸,冷冷道
独孤一鹤: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霍天青道长是武林前辈,知道的事当然比我多。
独孤一鹤:哼!
霍天青扭过头,目光刀锋般盯着他的脸,缓缓道
霍天青那么道长想必已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他死,道长的徒弟为什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独孤一鹤脸色似已有些变了,忽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霍天青却已经叱道
霍天青站住!
独孤一鹤一脚刚跺下,地上的方砖立刻碎裂,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见他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转回身,眼睛里精光暴射,瞪着霍天青,一字字道
独孤一鹤:你叫我站住?
霍天青也已沉下了脸,冷冷道
霍天青不错,我叫你站住!
独孤一鹤厉声道
独孤一鹤:你还不配!
霍天青冷笑道
霍天青我不配?若论年纪,我虽不如你,若论身份,霍天青并不在独孤一鹤之下。
独孤一鹤怒道
独孤一鹤:你有什么身份?
霍天青我也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是这一招,你总该认得。
他本来和独孤一鹤面对面站着,此刻突然向右一拧腰,双臂微张,“凤凰展翅”,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独孤一鹤颈后的天突。
独孤一鹤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
独孤一鹤突然向左拧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霍天青的凤啄。
霍天青吐气开声,掌心以“小天星”的力量,向外一翻。只听“噗”的一声,两只手掌已接在一起,两个人突然全都不动了。
独孤一鹤失声道
独孤一鹤:凤双飞!
他只说了三个字,脸色似已有些发青。
霍天青不错。
高手过招,到了以内力相拼时,本就不能开口说话的。但天禽老人绝世惊才,却偏偏练成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内功,说话时非但于内力无损,反而将丹田中一口浊气趁机排出。
霍天青的内功正是天禽老人的真传,此刻正想用这一点来压倒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你是天禽老人什么人?
霍天青天禽老人正是先父。
独孤一鹤的脸色变了。
天禽老人辈份之尊,一时无人可及,他和胡道人平辈论交,实在已给了胡道人很大的面子。独孤一鹤虽然高傲刚烈,却也不能乱了武林中的辈份。
霍天青我的身份现在你想必已知道,但我却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独孤一鹤咬着牙点点头,额上已有汗珠现出。
霍天青你为什么要苏少英改换姓名,冒充学究?你和阎老板本无来往,为什么要在他遇刺后突然闯来?
独孤一鹤:这些事与你无关。
霍天青我难道问不得?
独孤一鹤:问不得。
霍天青莫忘记我还是这里的总管,这里的事我若问不得,还有谁能问得?
独孤一鹤满头大汗涔涔而落,脚下的方砖,一块块碎裂,右脚突然踢起,右手已握住了剑柄。但就在这一瞬间,霍天青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借着他的掌力,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独孤一鹤骤然失去了重心,似将跌倒,突见剑光一闪,接着“叮”的一响,火星四溅,他手里一柄长剑已钉入地下。
再抬头看,霍天青的人竟已不见了。
风吹叶落,满庭的寂静冷冽。独孤一鹤扶着剑柄,面对着一片黑暗,忽然觉得很疲倦,他毕竟已是个老人。
拔起剑,剑入鞘,他慢慢的走出去,黑暗中竟似有双发亮的眼睛在冷冷的看着他。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人动也不动的站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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