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氧【3.0】命这玄乎玩意儿（3）

……

自从6岁时他隐约记得一个悲伤的莫名烧纸现场，他就感受到有一种责任感，就像自己从一个模糊人影的手中接过了他人的期望。

学业加重也咬牙坚持，父皇的严厉从不反驳，深夜的烛火总是默默地给他陪伴和鼓励，母后也不再偷偷擦眼泪，而是在他遇到困难时给予帮助……成长之路他跌跌撞撞地走过，但是总是有人在帮助他，总是有莫名的称赞、夸奖，少年有为，难能可贵的是他自己也有领悟，又加上身边人的不断肯定，小太子正一步一步走向大家期望的山巅，未来在那段时间里，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但是狮子之所以成为狮子，蝴蝶之所以能漂亮地展翅翱翔，是因为都经历过一次生死——在绝望的境地里，在黑暗的泥沼中，一身重负时还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行。

他人生的转折就在他十三岁那年。

他永远记得那天，当时上朝前，他看着湛蓝的蓝天，还和小侍从约好下朝后去放纸鸢，就没有料到这一次上朝，将他送离了他活了这么久的舒适圈，永远地离开了少年时代，永远。

他同样永远记得听到父皇要发兵邻国时的震惊，战必祸民，他极力反对，列举了父皇母后从小到大教导他的一切，然后他看到了父皇脸上的表情。那是父皇第一露出失望和喜悦外的表情，那个表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他年龄所能理解的范围，眼神很深，像是什么都有，又像什么都没有。很快，群臣也直接当朝吵了起来，各执一词两方有理，他第一次看到混乱的辩论，慌乱地想劝架，却在越劝越吵的崩溃中听到冰冷的声音：

“传朕命令，炀王自请独自云游，归期不定，诸君不得助之藏之！三月之期，不可违背。”

他也永远记得，自己被封为王的时候，所有的功勋就是因为自己出生了，而自己这荒唐的封王仪式却有一个极其郑重的封号——炀。他隐约觉得是谁的名字，但是他不记得了，就是不记得了。同样，他没有发现明明已是太子之位的他却被父皇喊成亲王时的称号，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那天下得朝，也当然不会记得那天大臣们反常的眼神，也不会记得父皇在冰冷话语前的一声轻叹。

再然后就是母后给处于极度自我怀疑和悲愤时的他的信，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封颠覆了他已经活过的这么多年的人生的信——也完美地解释了他一直疑惑的地方。

【见字如晤，吾儿：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提笔时这般如释重负，终于有个机会好好和你说声“幸会”，也好好地道声“珍重”，我的孩子——也许该说我姐姐的孩子。按理来说，我应该是你的姨娘，可是在你哥哥为平息战事主动去邻国做人质后，你的母后——也就是我的姐姐，她就开始虚弱了。而你的父皇并没有及时发现，当你哥哥被邻国宣布失踪后，消息很快传到你母后这里，她没能接受，就直接丢下年仅6岁的你走了。然后，我就被你父皇和我的父亲秘密地安排嫁入皇家，接替后位扮演王后。

——难怪有段时间只能透过帷帐看着母后，宫里人总说担心“过了病气”，有段时间又觉得母后眼泪特别多，眼神也比以前更有神气，原来是小姨被迫接过了她姐姐的位置。

【那段时间，我只有以泪洗面，没有想过爱我的父亲会这样武断地选择继续自己国翁的地位，也没有想到疼我的母亲会在这件事上选择无视了女儿的意愿，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姐姐那样温和善良的人会以这样悲凉的方式离开人世。而我所谓的姐夫，也就是我的丈夫，新婚那晚我就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说当时他来我们家提亲时就一眼看中了我，在帷帐里以为自己得到了爱情，虽然当时心里仍有对姐姐的愧疚和怀念，但是那一晚的温存的确让我感受到快乐。可是我很快了解到，你父皇就是提出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的人，他不是爱我所以想一续前缘，只是想掩盖姐姐去世的真正原因，担心背上骂名，却想了一个更荒唐的主意。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再次想感谢你，孩子。你在那段时间带给了我希望。第一次见你的情况你可能不记得，我偶然路过你寝宫外，大宫女提醒我好久没看你了，我这才想起姐姐还有一个孩子。在窗外看你，正在伏案学习，一踏过门槛，你听到宫人传报我来了，一抬头就笑着喊：“母后来了”。

也许在你印象里不过一次见面，但是于我是永不凋谢的灿烂千阳，直接给习惯黑暗已久的我洒了光芒。我愣在那里，慢慢地、机械地抚摸着怀里的孩子，不知不觉潸然泪下。我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这是我姐姐留个我最后的礼物，也是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和我自己。

——好像……有一回母后两手空空来看我，神情还有些恍惚，但是在抱着我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流着泪捧着我的脸好好地嘱咐：要好好学习，好好地活着。原来有这么多的机缘，才促成了这样一次“母子”见面。

【就这样，我熟悉了王后这个职位，努力回想姐姐曾经的做法，好好成长为你的母亲。我也努力地撇开那些推我进入深渊的人，你父皇就逐渐离我远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在大晚上来了我的寝宫。我当时很警惕，因为那一天并非初一也不是十五，他没有来的必要，但是他突然和我说这是他发妻去世的日子。我破口大骂他不记得姐姐忌日，并且对他拳脚交加，他没有躲，却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笑，说：“我知道啊，但这一天才是一切的源头啊！是太子离开的那天啊！”我愣住了，因为这个事情我确实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清楚记得几年前邻国来犯，太子一人退万兵的佳话。那一晚上，我才知道你哥哥，也就是我姐姐的儿子，我们国家前太子——炀，他天妒英才般的遭遇。】

——我哥哥？炀！？是谁……是谁，为什么没有别的人告诉过我，甚至记忆里也没有过……清楚的印象。他是谁？

【你读到这可能很震惊，孩子，请继续读下去，我会帮你解答目前的一切疑惑。你的哥哥炀，出生时天降祥瑞，鸾鸟飞来、麒麟朝拜，这般盛况持续了一天的光景，但是没有人能料到祥瑞带来的灾祸，会是那么严重，这些都是后话。我当时在产房内刚抱起他，拂开帘子送到你父皇怀里时，你父皇就直接给他取名为“炀”——抱德炀和，以顺天下。那时我们国家国力并不强盛，只不过是刚刚建国而已。一个祥瑞降临确实鼓舞了你父皇，他也对你哥哥寄予了厚望，取名为炀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名孩子去看待，而是当成这个国家的继承者和弘扬者，你哥哥的成长之路也就被定了基调。

你哥哥如所有人期望地那样、很快地长大了，全力支持的父皇母后，优越的条件，再加上天赋异禀。在他六岁那年，他就完成了皇室子弟需要的一切，出去游学时还顺带调解了民族纠纷问题，身为嫡长子的他就这样与太子之位绑在了一起，大家都认为这是必然的，也就没有人问过他是否乐意。

他越完美，越让很多的人眼红，不仅是和他竞争太子之位的人，也有邻国的势力。不知是一方的动作，还是两方的勾当，当邻国来犯时，几位皇子及其背后势力同时发难，内忧外患时，你哥哥坦然地恳求你父皇收回封他为太子的成命，几句话就化解了内部矛盾。然后他独自一人登上城楼，以太子之身欺诈邻国，提出自己为质的条件，让邻国鸣金收兵。战祸避免了，那些渴望着太子之位的人也没能得逞，因为邻国放出消息，将我国太子“请”去游玩，归期不定，就这样内斗也被避免。

然后就是你哥哥失踪了，邻国说是一年前就失踪了，但是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一直瞒到现在。姐姐自然是撑不住，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去了。但是我一直不信，你哥哥那么惊才艳艳的人，绝不可能在邻国潦倒离世，必然是离开了那个国家。所以这些年我也在拜托我江湖上的朋友，寻找他的下落，幸不辱命，我打探到一个有点模糊的消息，你可以去试试，那个地方叫仙辕裂，好像有个我的好友在那里，你哥哥也有可能在那里。】

——哥哥…他…做过这么多事，那为什么我出生时也有祥瑞，为什么我的封号和哥哥的名字一模一样？父皇是不是对哥哥的期待更高？对我就没有那么重视？母后会不会也……

【孩子，请不要轻易否定自己！】

——可是，我真的没有哥哥那么优秀。

【孩子，你知道你出生时有祥瑞这是谁说的吗，就是你的哥哥，他觉得自己的亲弟弟就是最大的祥瑞，他愿意把自己拥有所有的美好都与你共享。那你知道你这名字是你父皇怎么想的吗？他想着以后你哥哥帮你铺好路，你就心无旁骛地放手一搏，说不定能一统东方、君临天下。

这是一个父亲对子女的一直的期盼，但是他也希望你们能体悟人生的喜悦。

你父皇可能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他真的是个好皇帝，为自己的国家安泰牺牲了很多；也是个好父亲，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了很多。

他今天让你出去游历，也是有苦心，他知道你已经有了很多的理论，但是你还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你需要去了解民生，甚至他还考虑过也许这个小儿子，根本不想当统治者，这次让你出去，说不定也能让你选择自由，做回自己。

我那天晚上知道了他的所有计划，我也知道我即将面临你我的分离。孩子，我也想阻止你远行，但是我知道你一定要去，因为皇宫也许安稳豪华，能给你无上尊荣和一生富贵，但是皇宫外的人间烟火和简单的平安喜乐是你没体验过的：有痛苦，也有欢乐，那才是普罗大众的人生。如果你选择成为一名优秀的统治者，你必须要了解人民的一切。

其实人生有很多种选择，可是你父皇没有办法选，你哥哥也半推半就地一头扎了进去，现在到你了。

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愿意去吗，孩子？

我不会像你父皇那样逼迫你，如果你不想去，我这里还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一阵子，如果你想去，那就没有任何累赘的踏上行程吧，皇宫里的一切，你就当一场大梦，待行走在山水中时，再感叹人生滋味吧。

你的亲人

于寝宫】

这封信不长不短，却囊括了他区区十几年的人生，他看完后沉默了良久。就在侍从觉得小太子看信看的时间太长时，他已经从寝宫的窗户翻出。

只留风，呼啸而来潇洒离去。

低氧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