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你怎么又来了。”沈清琅难得的没拿着烟斗弄得满厅室烟雾,她正将一盆黑水倒进一个装着乌龟的大缸里,听见动静随意瞥了一眼,就看见穿着便装拎着一袋豆汁进来的沈青琊,耸了耸鼻子,她一时间没忍住,满脸写着嫌弃的下逐客令“出去出去,别在我店里吃这种重口儿的东西,不知道木头吸味儿吗。”
“哟,我今儿可没穿警服,是你的客人。”沈青琊倒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搬着个黄花梨的雕花木凳,往沈清琅旁边一坐拿着豆汁就开始喝“哪有赶客人出去的,我可告诉你啊,没这一说!难闻你也给我闻着。”
“...噗。”沈清琅轻笑了一声,倒也没在说什么,只是继续给乌龟换水。
“你这水黑不溜秋的...不会把这个乌龟养死吗...”沈青琊凑过来看着一盆子黑水,脸上写满了谴责,就差把奸商俩字喊出来了“你要是缺钱买干净水你跟我说啊,我虽然还没找着证据逮捕你,但是我可以先接济你一下免得你在犯罪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啊!”虽然说的话有些过分,不过沈青琊眼里写满了调侃二字,看的沈清琅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以示无语。
“去去去”沈清琅撇了撇嘴,拨弄了一下盆子里的绿植(已经被黑水染的看不出绿色了)“你一当警察的,成天嘴里能有点好话吗?”
“害,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吗。”沈青琊嘿嘿了两声,目光又转到了乌龟身上“刚刚没发现,你这龟长得好奇怪啊,是别人寄样的还是你准备卖的?”
“嗯?不是,这是我养的。”沈清琅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表情有些惆怅“也不能说是我养的吧,几经辗转最后又回到我手里了。”
“有故事...不过不是我说啊,沈老板你看着也不大,哪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沈青琊起身将喝完的豆汁袋子扔掉,绕着店里转了一圈,倒是没有进去内室“就你讲的那些个故事,没点原型是编不出来的吧。”
“你有时候还真像我那个笨蛋妹....不,没事。”沈清琅又一次自己打断了自己,就像鹿蜀那次一样,沈青琊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测,却也没说什么。
“我不是说过...”沈清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轻松将大缸抱起到像院子里走去,随后放在一棵开了花的扶桑树下,看着火红的充满生命力的扶桑花,沈青琊恍然意识到原来已经入夏了……沈清琅任由那只纯黑色的乌龟爬到一旁的石头上晒太阳“既然你决定要查我,就要自己查下去。不然我告诉你的东西,你是不会相信的...有些事,只有你亲眼去见证,才会真正的相信它的存在啊。”
“杻阳之山,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配之不聋,可以为底。”沈清琅坐在石桌旁,眯着眼睛盘着手里的烟斗,在昏暗的天色下灰紫的眼睛变得有些浅淡且无神,倒是沈青琊的眼中迅速的划过一道紫色的光“要说起来,真武大帝的坐骑龙龟,娲皇补天的神鳌...”
“来头这么大?”沈青琊眨了眨眼睛,感觉刚刚那一瞬间突然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连看东西都清楚不少。随后她就把这是抛诸脑后,对沈清琅的故事表示惊叹。反正这店处处透露着诡异,有些奇怪的东西都让她惊讶不起来了。
“......”沈清琅沉默了一下,倒是没因为被打断而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补上了被打断的话“都跟旋龟没关系。”
“......”沈青琊怀疑自己被耍了,并且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中)
扶桑神族新诞生了一名幼崽,天生白发,甚至连睫毛和眉毛也是白的,皮肤也白的不像正常的人类,置于太阳之下,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一样。信仰太阳的扶桑神族不喜这个孩子,或者说,不喜欢这个应该属于月族的孩子。
扶桑神族,信仰金乌,其图腾便是金乌与扶桑树,昔日后裔射杀九个太阳激怒羲和时亦是扶桑族长带着族人首当其冲讨伐后裔,后来逼的嫦娥吞药上了月宫。
随着孩子日复一日的长大,也逐渐让族里的人感觉到了不对。这个孩子,不仅有一对银瞳,且在白天的时候竟然目不能视!
“不行了,必须将她送走!”族长摸了摸手里的扶桑木镯,那是世代传下来,代表了扶桑族最高执行权。
“不可,那孩子尚年幼,若是随意逐出族内,只怕在外活不过一个晚上!”祭祀皱了皱眉,用手里的扶桑木权杖敲了敲地,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打断了议论纷纷的族人“她现在才4岁!出去连鬿雀的幼崽都打不过!”
“那依祭祀所言...”族长本想反驳,却在双眸落在祭司那头如太阳般灿烂的金红色头发后改了口“该如何?”
“.....不如送入神殿。”祭司斟酌片刻“待到十岁时,再送走也不迟。”
“那便依祭司所言。”
这是骊君被送往神殿的第四年,好像离开父母的不是她一样。越是相处,就越对她感到恐惧,她虽目不能视却听力极好,且天赋极高。
能教的那些捕猎的技巧都已经教完了,陆陆续续教的一些咒术也在两年前被学的干干净净,这个孩子甚至还举一反三偷偷的学了书阁里的禁书。
待到骊君十岁之时,除了她的母亲,再没有人来见她。
“骊君,你一定要小心。你出去以后便追着月亮去,听说那是月神望舒的车架。你天生白发白眸,望舒见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我知道了母亲。”
“不不不,你且先往东北方去,去寻招摇之山,顺着怪水而去,有一群乌龟,我见族中古籍记载,那龟配之不聋。你捉一只带在身上,这样你就能更加警觉些,不会让其他东西欺负。”
“我知道了母亲。”
“你.......”
“母亲,骊此别怕是再无缘与您相见,只愿从此以后母亲生活无忧,无疾病烦扰。”敏锐的捕捉到一些夜间才会出来的动物的声音,骊君出生打断了母亲的话,从她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随后跪了下去对着她磕了头。“那,骊就此拜别母亲。山高路远,夜已黑,母亲不必再送。”
骊君稍微绕的远些,走在平原之上,远离那些生活在山林,溪流之中的凶兽,她如母亲所言一路向东北方走,倒不是为了寻找什么配之不聋的龟,而是单纯的因为没有一个目标,不知该何去何从而已。哪怕再聪明,也终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春天的时候,骊君认识了一只小鹿,小鹿说它和骊君一样,是一只通体纯白的鹿,组里的鹿也同样不喜欢它,因为它总是会在夜里时因为太亮而暴露整个族群的位置。
她们结伴一起走了很久很久,等到了夏天的时候,她们遇见了一只鸟,小鹿说那是一只碧绿的十分漂亮娇小的鸟,骊君本想同小鹿离开,却遇见了被猛兽抓的伤痕累累的鸟,骊君出手救下了它,这个夏天,一人一鹿的旅行多了一只漂亮的,会跟小鹿叽叽喳喳的鸟。
在第三年的秋天,遇见一场山洪,小鹿为了救骊君被冲走了,骊君试图去寻找,却遇见一只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的虎,那只虎说,他追着一只兔子而来,亲眼看着那只鹿和兔子一起被冲走。
“真是太可惜了,本来能饱餐一顿的。”听着那只虎这样说,气的骊君连湿哒哒的衣服也顾不上就冲上去揍了他一顿。
一人一鸟和一只长相奇怪的虎就这样一起上了路。
“喂!我才不奇怪!”虎这样嚷嚷着,然后日常被骊君武力镇压。
随我一起可要小心你们的后背,我可是会捕食的虎!随时都会吃了你们!你们不过是我的备用粮罢了!虎总是这样说着,却也总是在有想要吃掉它们的凶兽时第一个冲上去。然后将猎物丢给骊君补上一句:我才吃不了这么多。
冬天到了,很多小动物都藏了起来,虎也难得的和骊君亲近,允许骊君和鸟同它缩在一起以保证自身的体温不会被冬天的雪带走。
他们遇见了一只漂亮的白狐,那只狐狸居然有八条尾巴!虎捕猎的时候抓到了它,本想直接咬死,却被骊君拦了下来。听到鸟的形容,骊君很好奇八条尾巴的狐狸,会有什么故事呢?
“所以你修炼了很久,终于长出了八条尾巴,却因为没有人愿意对你许下能够让你长出第九条尾巴的愿望,所以一只都没办法长出第九条尾巴吗?”骊君歪了歪头“那我来许愿好了,我希望你可以长出第九条愿望。”
“欸!!!”小狐狸震惊的八条尾巴都慌乱的甩了起来,红色得尾毛晃的虎垂涎欲滴“不是想要长命百岁,或者跟爱的人在一起,或者想要我的尾巴治好你的眼睛吗!真的是希望我长出第九条尾巴吗!”
“嗯,是真的希望你能长出第九条尾巴。”骊君点了点头,空洞无神的银色瞳孔在月光下衬的有些飘渺,一时间动物们都沉默了下来,一起相处时他们也会询问骊君的故事,虽然骊君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但在那些故事里,除了骊君的母亲以外,其他的族人对她并不好。可就算如此,骊君的愿望也依旧是希望对方本身好。这哪里是没有感情,分明是心中的感情太过沉重。因为不愿意别人受伤,所以不接受,不在意,不去记恨,也不会去光明正大的爱。
小狐狸在那天晚上成为了狐族的大妖怪,自狐族诞生以来的第一只九尾狐。她陪骊君走了一段路,在次年的夏天告别了骊君回到了狐族。
骊君的身边又只剩下了虎和鸟,他们越过山海,渡过四季,过了一年又一年,即便在神经大条,虎和鸟也发现了骊君的不对劲,虽然不记得具体过了多少年,但是已经成年的虎和鸟看着依旧是小小一团,像个白面团子的陆军,相顾无言。
“她好像,一点也没变吧......”鸟扇扇翅膀落在虎的脑袋上,成年的鸟体型一改之前的较小,当它展开双翅时甚至能包住两个骊君,他可不敢像以前那样落在骊君的头上。
“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虎也是一样,本就体型巨大的他现在张大嘴能直接将小小的骊君吞下去。这样奇怪的组合,走在山间已经鲜少有动物敢接近。
骊君的眼疾更加严重了,原本只是在白天不能视物而已,可现在若是在白天时,仅仅张开双眼她便会觉得剧痛无比,只能用布条将其遮住。并且往常能够在夜间勉强看见些模糊的影子现在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了。她只能更加努力地练习听声辩位,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过是人类而已。她在恐惧着,恐惧着被虎和鸟抛下。
(下)
虎和鸟都受伤了,虎伤了一只眼睛,鸟断了一只翅膀。在已经可以看见怪水的地方,蹿出了捕食的恶兽,他们都因为即将看见旋龟而大意了,骊君虽然察觉却也为时已晚,虎为了让鸟带她走伤了一只眼睛,战斗力大打折扣,鸟也为了保护她而折断了左翼。骊君拼了命的攻上去,被尖锐的爪子从左额划到了右眉骨,鲜血流了满脸,染红了银白的睫毛和瞳子。
“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骊君被人救了,醒来的她除了面前照顾自己的女人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气息。她迟疑的摸了摸额头,已经被柔软的布条包扎好了,她抬起一双银色的瞳子‘望’向眼前的女人,银灰的,黯淡无光的瞳就像是浩瀚的星海,让人的心思暴露其中“我不是一个人,有虎和鸟陪着我。”
“虎....他们已经死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围着蛮牛,虎和鸟的尸体。”女人敲了敲手里的东西,骊君听不出来是什么,她没见过那个东西,她只听见女人继续说着“我本以为是你一个人杀了他们三个,没想到是他们保护了你。难怪他们身上的伤如此奇怪...”
“可以...救他们...”骊君小声的打断了女人的自言自语“可以救他们吗。我做什么都可以!”
“可以啊。”女人随意的回答让骊君愣住了“我可以将你们的命连在一起,这是一只小白鹿和九尾狐找到我与我做下的交易。”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骊君抿了抿唇,她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一说。
“代价那两位已经替你付过了,至于其他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女人替骊君连接了虎和鸟的生命,他们现在可以更加清晰的感觉到对方了,只要还有一人活着,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死去,但同样的,不能离开对方身边百米。虎震声训斥骊君胡闹,怎可将这种禁术当作儿戏,鸟倒是更加同骊君亲近了,但也训斥了骊君希望她下次不要这样草率。对于他们的训斥,骊君只有点了点头然后一句:你们不在,我一个人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就将它们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很危险的。”女人出声打断了他们。
“我们来找旋龟。”鸟扇了扇翅膀,曾经断过的左翼已经恢复如初“骊的双眼看不见,听说旋龟可以配之不聋,如果能让骊的双耳更灵敏些,骊以后便会更安全些。”
“旋龟...那里已经没有旋龟了,他们搬走了。”女人又敲了敲手里的东西,那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许多年才能养成的习惯“哪里现在被蛮牛占着,你们若是想找到搬走的旋龟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了。”
“....没关系的,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了。”虎温柔的看了一眼靠在他背上一言不发的骊君。
“...我这里倒是正好有一只旋龟幼崽,是之前救下来的……作为交易,等小姑娘你以后眼睛恢复了,将旋龟养大了还我的时候,给我讲讲你所经历的故事吧。”
“......就这么简单?”骊君歪了歪头有些迷惑“万一我的故事并不好怎么办?万一旋龟被我养死了怎么办?”
“怎会?能耐得住寂寞,同信任的伙伴走过许多山川湖海的人,她的故事一定是很吸引人的。”女人笑着摸了摸骊君的头发“我恰好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至于旋龟你无需担心,只要你好好养,它能送你走。”
“……那....一言为定。”骊君可疑的沉默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届时,我该如何寻你?”
“我姓沈,你可同其他人一样唤我沈先生。”女人用手里的细长的东西敲了敲骊君的头,又神色温柔的给她揉了揉“也可唤我沈姐姐,你我之间有缘,想见时,定会相见的。”
“那若是,我没能找到你,没能恢复视力呢?”
“……那便由我来寻你吧,天下总没有做亏本买卖的商人的。”
在夜色之下,骊君的双眼竟然奇迹般地能够视物了,她只记得那个女人离开时回眸,满是笑意的烟紫色瞳孔。
“...那个人不会是你吧。”沈青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若是往常沈清琅讲的那些故事她还能勉强信个五六七八分,可如今这故事着实是有些过于离谱。
“呵,谁知道呢...”沈清琅敲了敲手里的烟斗,将其中燃尽的草灰抖落出来“你怎么不问问我那些动物是谁。”
“是谁?”沈青琊双眸中写满了无语,顺着沈清琅的话问了下去。
“唔,那九尾狐便是后来的妲己。那小白鹿便是后来,哪吒的坐骑。”沈清琅用烟斗敲了敲沈青琊的头,没错过沈青琊眼中一闪而过的怪异,只是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嗔道“莫要不信,那些东西从一开始便是通的,不过都是千百年前的故事了,你便是当我在编故事也没什么。”
“...拉倒吧你就是在编故事。”沈青琊压下心底的那点奇怪的熟悉感,起身拍了拍衣摆向外走去“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呢。”
“.......”沈清琅目送着她出门,眼中闪过的异样的情绪也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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