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诶,听说了吗,那京山上出现一只奇怪的猴子。”
“害,听说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上去抓了好几次了都没抓着。”
沈清琅半靠在小院的躺椅上,一边就着椅子的扶手磕了磕烟斗一边望着遮荫的葡萄藤漫不经心的想着今年的葡萄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对面穿着一身警服坐的笔直的女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听着墙外人的八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又将注意力重新转会了沈清琅身上,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沈警官今儿个下午可是没事儿做?”沈清琅呼出一口气,随意的将手里的烟杆搁置在一旁的白玉石桌上,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沈青琊“若是没事儿,便多出去转转,小年轻儿见天儿的往我这小店里钻,这改明儿个要是耽误了什么终身大事儿,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嘴里讲着一口流利的京腔,脚下步子不停的就往店里走去。
“嘿,你别跟我攀关系。沈掌柜只要告诉我你这店里的东西都是哪来的,我可立马就走。”沈青琊一把拎起白玉桌上放着的警帽追了上去“山上那猴子,你真不知道?”
“知道啊。”沈清琅停下脚步,随后将与这个古色古香的店格格不如的手机递给沈青琊“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请我去将那猴儿抓来,说是那猴儿已经开始有些伤人的趋势了。”
穿着一身黑底金边绣银线云纹的旗袍,脚下穿着一双黑底绣金丝莲花的平底布鞋。沈清琅带着沈青琊上山时天已隐隐有些黑了,她提着一盏看不出什么年代的设计的宫灯,像是在山上游荡的鬼魂,宫灯中的火明明灭灭,让她看起来更添几分鬼魅般的神秘。
沈清琅不急不缓的样子似乎是一点也不怕那猴子跑了,沈青琊跟在后面有些着急,她上前几步神色有些古怪“你这样儿就不怕那猴儿跑了?是别人请你去的吧,猴儿跑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么?”
“?”沈清琅听着停下了脚步,回首似笑非笑地盯了沈青琊半天,看的沈青琊有些不自然的转开了视线才轻笑着摇了摇头出声解释道:“那猴儿是在等人,不会跑的。若是想跑,京山往后连着平原,他早不知(er)道跑哪去了。”
“等人?你怎么知道她是在等人!”沈青琊两步追上前面的女人,一只手握住沈清琅提着宫灯的手“它在等你?!”
宫灯无力的晃了晃,里面的烛火跳了几下终究是顽强的没有熄灭,沈清琅似乎没有料到沈青琊的动作,又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了,微笑着的一直没有什么波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说不清的神情,她轻晃了一下,将手腕挣脱出来“沈警官这脑洞还挺大,我不过是猜测一下罢了。”
两人上了山顶看到动物保护协会的人以后便再没有了对话,沈清琅对着动协的领头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久不见,就一个人提着宫灯向着后山那猴儿出没的地方走去,想要跟着一起去地沈青琊被领头的男人拦了下来。
“你让我过去,她一个人去不安全!”
“沈小姐,沈掌柜的办事你放心便是,她很安全不会有事。”自称姓陈的男人拦着沈青琊虽然不想让她过去,却也没有动粗“你是她妹妹应该相信她的。”
“陈先生,我是刑侦队的沈青琊,不是她妹妹。”沈青琊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过多为难这个人,左右沈清琅一会儿还要从这出来,她不过是有些担心那猴子伤人罢了。
“恕我失礼,你们长得....挺像的。”
“...很像吗?我倒是从来没有注意过。”
沈清琅提着宫灯向后山走去,越往深处去时她身边的远离人世的感觉便越重,宫灯中火烛燃烧时飘起的白烟虚虚的绕在她周身,像是不问世事的仙子,又像是冤死山中的孤魂,走了许久,在两座山交接的一处悬崖,她看到了此行来的目的,那是一只生着人脸白耳的状似猕猴的......红眼狌狌
“呵...果然是你这小家伙闹的妖。”沈清琅提着宫灯也不过去,就近找了个凸起来的树根,一点也不嫌弃的坐在上面,将宫灯往旁边一搁。那宫灯没了左摇右晃灌进来的风,光便更明亮了一些,照亮了沈清琅衣服上的云纹,也照亮了那狌狌的神情,它手中捻着一支将败不败的花,棕红色毛发下像极了人类的脸上,流露出的哀伤神情也像极了人类。
“南山之首曰䧿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与西海之上...”说到这里在看着那狌狌眼中流露的怀念,沈清琅便已是猜到大半“你并不是生长于此山中,而是‘许多年’前被人带来的吧。”
那狌狌点了点头,眼神清明的不像未开神智的野兽,倒像是看淡世间百态的老人,它唤了一声沈先生,沈清琅没往下猜的剩下那点也算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她摇了摇头提着宫灯起身,从那宫灯里掏出一本木制的雕花古籍冲神色有些惊讶的狌狌晃了晃“我知你大限将至,不若同我回去,我定会让你见着那人,只是这之后嘛...你便只能呆在这书里了。”
(中)
京城来了伙杂耍的戏班子,里面有只长相独特的猴子,有趣极了。民国40年的一天,这句话如油锅里的热油,在京城迅速沸腾扩散,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富贵人家都想着去看一眼,那戏班子在街上杂耍的时候,就连年幼的小乞儿都会驻足张望几眼,不过短短半月就赚的盆满钵满。
京城的王小姐因为身体原因,常年缠绵病榻,王先生和王夫人总是循着些好玩的物件来逗她开心,可身子到底是一日不如一日,来看诊的大夫都摇头叹气的说王小姐心有郁结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也是从洛阳回京城听说了这么一只有趣的猴子,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想法高价将那猴子买了回来,却没想到女儿会如此喜欢这只猴子,气色好了许多,有了对生活的憧憬,也愿意下床去院子里散散心了。
“王绣璎。”狌狌蹲坐在笼子里,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寻常野兽的焦躁不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长而灵活的尾巴在身后一摆一摆的。
只是一个平淡的对视,却让王绣璎有种被看透的的错觉,在那只狌狌叫出她的名字后,她便迅速的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的。
王绣璎缠绵病榻多年,却并不代表她蠢笨,甚至因为她过于早慧,早早便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结局,便连哭闹都不曾有过,只是微笑着接受父母过于压抑沉重的爱,想要在最后的年岁里让父母放心,看清她走的并不痛苦也不曾有遗憾。
但这一切在遇见这只狌狌之后有了改变,原来这世间还有许多她不曾看过的,接触过的美丽的东西,像这只眼尾和尾尖有些红的狌狌亦是如此。
“麦冬。”王绣璎蹲在笼子前和狌狌对视,本着礼尚往来的想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尚在幼年期的狌狌眨了眨眼,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名字,王绣璎也没有解释这名字的意思,只是命令仆人打开这笼子,然后伸出了手看着那只狌狌将长着棕红毛发的爪子搭上来。
京城有名的病秧子富家小姐有了一个畜生朋友,这句话如同落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各种各样的话争相涌入王府,有嘲讽,有讨好也有观望,想要攀上王家这棵大树的人送来了各种珍惜动物想要讨好这位王小姐,王先生和王夫人疲于应付各样的人,而彼时的王小姐又在干嘛呢?
院子里的李树开花了,麦冬用尾巴卷着王绣璎的腰将其带上了李树,十四岁的王绣璎从未从这种高度俯视过盛京,她沉寂许久的心像是活过来一样,从未有过的激动,王府坐落在靠近紫荆城的地方,她生的较小又轻盈,被麦冬带着轻而易举地上了桃树最高的地方,她看着热闹的京城,那是她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她在树上张望了许久,街上的行人都十分的渺小,她饶有兴趣地数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数到日落西山父母应付了上门的客人派人来叫她回去吃饭,才悻悻的停下了手,可是一回头就看见了望着南边出神的狌狌,她知道那是它的家,是它被带出来的地方,相处短短两天,虽有不舍但王绣璎还是问出了口。
她说:“你要不要回去?我可以托我爸爸送你回去。”
狌狌摇了摇头,注视着王绣璎,眼中是王绣璎看不懂的哀伤,沉重的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狌狌却只是用尾巴卷着她爬下了李树然后自己钻回笼子里不再搭理她。
本该命不久矣的王小姐,居然安稳的活过了16岁,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的啧啧称奇,只道是王小姐心态变好了所以才活得久些,如此 便是活过20岁想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只是坊间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人人都道是那只叫麦冬的猴子有什么奇异之处才能让这病怏怏的王小姐变得精神起来。只是这些话王绣璎从来都不在意的,她正跟麦冬在花园里玩的开心呢。
只见麦冬在花园里走了两步,便迅速地顺着葡萄藤爬上去,摘下一串果肉饱满硕大的葡萄,然后一跃而下将其递给了王绣璎,王绣璎倒也不嫌弃没洗过,接过来以后顺手就捻了一个剥了皮就往嘴里丢然后就被酸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麦冬脸上浮现出一种像是笑容的表情,王绣璎看着,觉得它更像人了,嚼了两口其实不那么酸的葡萄也哈哈哈的跟着狌狌一起笑了起来。
八月的京城还是很热的,下人端来的冰盆换了好几个,麦冬倒是毫不见外的从里面揪了块碎冰去一边的树下乘凉去了,若不是王绣璎央着想要吃葡萄,怕是现在已经懒化在那树下了,王绣璎看着摘完葡萄悄悄拖着冰盆往树下去的某猴子一边哈哈哈的笑个不停一边将手里的葡萄丢了过去“好你个麦冬,不过是让你给我摘串葡萄你居然摘个酸的公报私仇!”
麦冬用尾巴接住扔过来的那串葡萄,冲着王绣璎吐了吐舌头,然后将葡萄三两口全部吃掉了。王绣璎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跟麦冬围着那棵桃树追打起来,身后的仆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的该干啥干啥了,将冰好的甜点零食什么的都在水上的亭子里摆好过后就喊了王绣璎两声然后一一退下,并不打扰这一人一兽之间的玩闹。
打闹的差不多了,麦冬看着有些气喘得王绣璎自发的停下,让王绣璎在它脑袋上敲了两下以后便示意纳凉亭里的东西都摆的差不多了咱歇着吧。
王绣璎仗着没人翻了个白眼,戳了戳麦冬的额头笑骂了一句吃货也没多说什么。
(下)
时间转眼就到了冬天,流言蜚语也逐渐沉寂了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麦冬也不再睡在花园里而是搬进了屋子。这时的王绣璎已经18岁了,麦冬陪伴了她四年,看着她从稚气未脱的少女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看着她从只与自己玩闹,到结识了各家权贵小姐一起上街听戏,已是许久不曾来找过自己。
麦冬久违的爬上那棵李子树,望着南方,它知道,那里有一座山,是它和其他狌狌生活的地方,它也知道,现在它是这世间唯一一只狌狌了,大雪洋洋洒洒的下着,很快就铺了满地,王绣璎寻了过来,这是她这个月第一次过来找麦冬,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头发被红色绣金丝的发带束着扎起了高马尾,她收里捏着一个雪球喊了一声,在麦冬回头的时候砸了过去。
麦冬一回头就被砸了满脸的雪,它挠了挠后脑勺,随手抓了一把雪也像着王绣璎丢了过去,然后躲过王绣璎扔过来的雪球三两下爬下了树,王绣璎虽已长大成人,但是它却还是幼年期,体型并不高大,站起来与王绣璎一般高,它用尾巴扫了一捧雪落了王绣璎满脸都是,王绣璎被冰的抖了两下,咬牙切齿的喊了它一声,一边放狠话一边弯腰捏了两个雪球追着跑远的麦冬扔过去。
王绣璎20岁的这年夏天,父母为她相看了人家,听说是个从海外读过书回来的海归,样貌品行皆是上乘,最重要的是,那人家中也是商贾人家,家底丰厚父母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苛责儿媳,如此得了王绣璎的首肯以后,那户人家下了聘礼,只等着入秋时王绣璎盖着盖头过门去了。
那户人家也在京中,相看过后对王绣璎也甚是满意,故而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便是不能将麦冬带去。
王绣璎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父母劝说和那男人三天两头的糖衣炮弹,便也答应了这个条件,总归父母不会亏待麦冬,自己嫁人后也能常常回来看看麦冬的。
快要入秋时王绣璎将这事告诉了麦冬,可麦冬眼里确是没有惊讶的,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当天下人便说麦冬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王绣璎急得直掉眼泪却也无可奈何,王夫人只能安慰她说或许是麦冬看着他要出嫁了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所以回家去了。
王绣璎托人在往南时一路打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担心麦冬是否会在路上出事,却也在心里隐隐期待着麦冬或许只是一时赌气,很快就会回来。
可一直到初秋,她出家的那天,麦冬也一直未曾回来。
王绣璎盖着如火的盖头,看着鬓生华发的父亲,和眼眶泛红的母亲,又想起不知身在何处可有吃饱穿暖陪了自己六年的麦冬,终于是没有忍住落了眼泪,王夫人牵着王绣璎的手将其送上了花轿。
王绣璎像是做梦一样晕乎乎的被送上了花轿又被新浪接下了花轿,然后是跨火盆,拜天地,最后被送入了洞房。她揭下了盖头,心情亦是平复了许多。
‘叩叩’窗户被人敲响,随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待到王绣璎 起身打开窗户的时候,窗外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支被摆在窗台上的花瓣偏粉花瓣的尖却红艳似火的花,纤细的绿叶随风摆了摆,在马上就要滚落到地上去的时候被王绣璎拿了起来。
“就这?”沈青琊表情有些古怪,她看着前面将宫灯随手挂在门边架子上的沈清琅有些无语,这故事是她讲的,却没个结尾可真是吊人胃口。
“就这。”沈清琅好笑的点了点头“不是什么精彩绝伦荡气回肠的故事,那麦冬甚至不是能化人的精怪,这个故事平淡如水,听起来可能还不如你在茶馆里花六块钱喝茶听的书有意思。”
“.....谁知道是不是你瞎编的。”沈青琊撇了撇嘴,在沈清琅点灯的时候随便找了个雕花的木凳坐下,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迷榖,其状如榖而黑理,期华四照,配之不迷。刚刚听你们讲那故事,麦冬应当是只狌狌,所以送给那位王小姐的花想来应该是迷榖花吧。”来人着一身红裙裙子上绣着金色的花纹,仔细一看,正是她刚刚所描述的迷榖花,只是面色略有苍白怕是先天有不足之症。
“呦,明白人儿。”沈清琅点了点头,放下了刚拿起来的烟斗,隐约有照顾这位小姐身体的意思“进我这小店的人皆有所求,不知小姐你,想要什么?”
“刚刚路过这家店,听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就进来了,没什么...”那位小姐摇了摇头正准备否认沈清琅的话却看见角落里摆的一尊挂花木雕刻的狌狌雕像,顿时改口道“这狌狌雕像雕的栩栩如生,看起来也有些年头,我甚是心喜,不知多少钱才能让老板割爱。”
“一口价604800元。”沈清琅眯了眯眼睛,有些审视的看了那位小姐一眼,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报了价“这是民国四十六年的东西虽距今只有63年的历史,但这个价是这尊雕像前主人定下的,姑娘是个有玲珑心的妙人儿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先付你二十万定金,剩下的明天来给你。”那女人咬了咬牙似乎也是有些肉疼。
“不用,您今儿个就能把这雕像拿回去,剩下的钱明儿个再给也是可以的。”沈清琅看着那女人转过来的二十万点了点头示意那女人把雕像带走。
看着那个女人的保镖将雕像抱上车离开,沈青琊有些目瞪口呆“你就不怕她不付你钱?你这漫天要价的样子要是我肯定不付你钱。”
“...她不会,而且她就算真不付我钱,那狌狌也是要跟她走的。”沈清琅点燃了烟斗里的烟草,眯着眼睛呼出一口烟雾,灰紫色的眼睛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那狌狌等了她63年,756个月,一个月一块大洋,我可没有漫天要价,这是那只狌狌定的价。”
“???”沈青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为了卖贵点都开始编故事了?居然还真的有人买!!!”
“...夜深了,沈警官不回家吗?”
“回,但是你还没告诉我,那只狌狌为什么叫麦冬呢。”
“...山海经南山经里,招摇之山上有一种草名曰祝余,其状如韭而青华,食之不饥。”沈清琅磕了磕烟斗,烟雾将她包裹其中,飘渺的声音似乎有一种致幻的效果“后人认为,那草便是现在的麦冬。”
“那...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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