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姬又是一次坐在桌案前凝视收拾好的包袱,那朵鹤望兰静静躺着,褪了色的叶片掉落的光秃秃,独留几根蔫坏的芯孤单地等待凋谢。
半月前,她执意要走,夏侯惇为了挽留,冲动下提前告诉了她故事的空白。
起初她先是怀疑,再如了夏侯惇的愿滞留。为了得到强心剂,她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字迹潦草,撇捺飞扬拖着焦急,然而寄出后皆没有收到弈星的回信,她再回想,似乎自发现有身孕后,他便了无音讯。但她仍是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为他找了数千个不得已的理由,可猜疑和恐惧如同腐蚀液散发着恶臭从砖块间的缝隙渗出,霎时间,信任的堡垒全然崩溃。
那日夜里,她把自己关在屋内,疯了般不断用枕和被褥捂住失控的嘴巴,想要捂死哭声,然而它顽强地存活,穿透掩盖物肆无忌惮地扩散到门外,绝望的声音让寨子里的众人听的揪心。
在痛苦的泪海中挣扎,如雷声大的敲门声全然听不见,甄姬猜不出弈星另寻新欢的缘由,她不信他的认真是骗人的把戏,他的温柔是蛊人的陷阱,他分明也是喜欢她的,他分明也是动了情的,他分明说过会带她去看山茶、春兰、三色堇的,他分明…说过要娶她的……
说甚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不要忘记你爱的人在等你,难道只有她一人傻愣愣地当真了吗?
她不相信,六年深情错付。
她不想认输,也不能认输。
没关系,还有最后的筹码……她还可以放手一搏,对,没错……
于是揣着鱼死网破的心理,甄姬终究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她要寻到他。
渴望见到他,期盼听见他的声音,渴求他打破所有不实的假象拥抱她。
“叩叩——”,夏侯惇推门而入。
“当真要走吗?”他垂下眼帘,将失落藏在睫毛覆盖的阴影下,问道。
甄姬笑着点头,眼眸却不再光芒闪烁,幽幽说道:“阿宓要给自己还有腹里的胎儿一个交代。”
出了房门,寨子的弟兄们陆陆续续跟在俩人身后送行,一群人浩浩荡荡送到寨子门口,目视甄姬上了马车,同他们道别。
她一柔弱女子笑得坦然,他们一个个铁汉却红了眼,而一路未语的夏侯惇忽地抬头望向她,无比认真地说:“我们会记得你的,阿宓。”
我会记得你的。
她却揶揄:“为何不说‘俺’了?”
苦涩笑笑,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忘了。”
他不会告诉她,是因着担心她嫌弃他土气才改的,就连屋内的熏香也是怕她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心生厌恶才点燃的。
然而好可惜,为何他才刚改完,她就离开了呢。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会忘记你的。
他也不管她在不在听,自顾自地呢喃自语,想着生命中最后浪漫一次。每一个“我们”实则都是“我”,但他无法开口,不愿自取其辱,不愿让她难堪。
“忘了罢,后会有期。”
她淡笑着将轻飘飘的拒绝话语说完,车轮滚滚,将她带到不属于他的地方。
风卷起尘土,夏侯惇被发巾束缚的短发躁动,他呆呆地站立在原地,骄傲的头颅落魄地低垂着,整个人魂不守舍,如同被丢弃的孩童。
她走后,他感觉好像空空的,像被偷走了甚么物件。
是她吗?把他的心带走了,却留他这具躯壳。
脑袋中似乎有一根弦断掉了,夏侯惇猛地飞奔到马厩,跨上一匹马沿着轮辙不停追赶远去的马车,风声和弟兄们的呼喊被抛在脑后,他一心乞求快点,再快点,再见她最后一面。
穿梭在林海,狂风呼啸折磨树叶的声音沙哑,天公不作美,没一会儿点点雨滴落下,夏侯惇缰绳一鞭,马儿更卖力了,数不清有几多次尖锐的叶片从脸上割过后,那抹车影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
欣喜若狂,他再次扬鞭,离目标更近了,就在呼唤她的名字时一道雷电从天而降,掩盖他的呼唤,也砍断前方的树木,巨木轰然倒下挡住道路,所幸宽度不长,马儿腿一抬便轻松越过,然而雨势逐渐浩大,哗哗啦啦将地面滴出坑坑洼洼。
冰雨凌厉地打在脸上,夏侯惇丝毫不在乎,但马儿筋疲力尽,踩过一个水坑时蹄子一滑,于是人仰马翻,爬起时近在咫尺的马车已慢悠悠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定要幸福啊,阿宓……”
左胸膛的空虚感拉扯神经疼痛,夏侯惇失魂落魄地回到寨子里,弟兄们纷纷上前嘘寒问暖,他只是摆了摆手,独自回到卧房。
四方桌上的长木盒和一篮蜜饯跑入视线,想起那日她的言语,他不由自主地尝了一块儿,细细咀嚼后叹息:“果真是哄小孩的把戏,还是很疼。”
倏地又捂着脸发出孤寂的笑声,他像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的犟儿,呢喃:“真是残忍啊,阿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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