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一千年灵力的维系之后,敖桀也算是一个半神之身了。能够靠着这股灵力来御寒制暖,不似普通凡体一般受四季轮回之苦。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了从牢门外不远处传来的森森寒意,越来越近,几欲将他吞噬。有了半神之身的认知,他轻易地便意识到了——第三位客人来了。
湮月生正如禅洛所说如期而至。这次湮月生不再是一身精致的白衣短打装扮,而是换上了一身华贵的紫色袍子。初现时的男子简单冠发也变成了繁复的女子发式。钗钏摇曳之间,是魅惑众生的艳美;举手投足之际,却有不容忽视的帝王风骨。那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眸子一瞬间成了这间牢房里最明媚闪耀的存在。如此光辉灿烂,却让人不寒而栗。而这一切都不是锁住敖桀目光的所在,紧紧套牢敖桀眼神的是湮月生身后的那个人——步成风。
天帝湮月生:是来探望老朋友的。
湮月生的话不似问句,却在刻意等着某人的答复。没有主语,也没有指向。但却让所有人都将话尾毫不犹豫地牵向了此时恭敬有加站在她身后的那人。
步成风:陛下容禀。
步成风深施一礼,正色道。
步成风:鄙臣与此逆徒于这上界论的话,不过十几日交情,谈不上老朋友。
天帝湮月生:是吗?
湮月生眉间微蹙,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仿佛任何念动在她的眼里都会无所遁形。
天帝湮月生:不过总要问候几句才是。
湮月生唇角微杨,眼神里却显现不出丝毫的笑意,这有那深不见底的阴寒之气。
步成风: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得到颜月笙的首肯,步成风也算是可以与那人明着话语了。可是,不过几日光景,这说话的口气和处事的气魄却浑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敖桀虽然第一眼见到步成风时心里有万般的责难,他怎么能?可是那无形的怒气就生生从心底绽开,在那片早就掀开过轩然大波的海面上荡去,再也激不起巨浪了。他怎么不能?就像当初有位人间剑客说过,江湖中所有的遇见都并非偶然。岂止是江湖,这六界中的一切都并非偶然。要么是缘,要么是劫。
敖桀西海龙太子:托步公子大福,还死不了。
之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一切恩怨皆散于此,一笔勾销。
步成风:只要你肯交献唤琴,陛下圣明,定会记你将功折罪,对你从轻发落。
那副恭维马屁的样子还真是让敖桀不适应啊。即使在下界,即使是一个纨绔,也从来没露过这般的谄媚之色。
敖桀西海龙太子:多谢步大公子好意提醒,敖桀本就是该死之人,又岂敢苟且偷生!
步成风:你——不识好歹!
话就是这么容易被终结,天也是这么容易被聊死的。敖桀最不喜欢的便是与异道之人多费唇舌。费心又费力,无果更无意。
步成风:陛下,此逆贼冥顽不灵,鄙臣实在与他无话可说!恕微臣先行告退。
湮月生用那金瞳轻扫了一眼敖桀的面色,又微偏螓首,似在打量,又似在验证。然后终于得到答案,又马上下定决心般,面色微动,丹唇轻启。
天帝湮月生:步将军可知孤最忌讳的是什么?
步成风下意识地被这冷若冰凌的质问惊得直接跪下,没有人注意到步成风前额上的薄汗,也只有他才知道发根处,后背上滋生出来的细密液体。
步成风:背叛
天帝湮月生:那孤最厌恶的又是什么?
步成风:僭——越
步成风一字一字咬牙吐出这两个字,眉头恨不得揉到一处去。
天帝湮月生:不,是自作聪明。
步成风倏地叩首在地。
步成风:陛下恕罪!
天帝湮月生:今日之事孤可以不追究,将那女子送去她该去的地方。私藏逆贼,死罪可宽免,但征伐之功就此作罢。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的。
步成风:谢陛下不杀之恩!罪臣自去领那火燎之刑。罪臣告退。
天帝湮月生:去吧
敖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敖雪吟是步成风带来的。也对,自己怎么就被这几日的诸多变故搅得昏了头了呢!东海当日也同西海一并被伐,敖雪吟也势必难逃一劫,可是她的确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仅凭她一人的手段,别说是不惊不扰地进到这天域大牢了,就算是毫发无伤地逃过征伐军的搜捕也是难上加难。不过话说回来这湮月生倒也是个大度的帝王了,这样的最起码得是个私通叛贼的罪名吧,却只是免去功劳,受个火燎之刑就罢手了。若是在西海军营,早就被就地正法了。不过对于步成风来说,火燎之刑便够他喝一盅,卧榻静养一月了。况且对于帝王来说,也没有绝对的忠诚,唯一可以作为考量的就是这个人的价值,多半是步成风的确有将帅之才吧,连职位都没罢免,也是在给他重新建功立业的机会啊,不过这功业恐怕这辈子都只能为这位女帝陛下建了。
敖桀西海龙太子:陛下亲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要事?
敖桀没好气地假意逢迎道。手很不自然地向着前面那人做了一个懒散的手礼。
天帝湮月生:同你交换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
敖桀西海龙太子:我身上每一处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除了这身衣物冠饰还真没什么不属于我的了。
湮月生完全没有要争取这个当事人同意的样子,只是默念咒语,于手中变换出一把精制的古筝。这不变还好,一变某些蠢动的人就按耐不住了。禅洛一个突现把敖桀着实惊着了。用得着那么激动嘛,不就是本体嘛,能不能矜持点。
禅洛:他呢?
禅洛全然不管敖桀是什么心态,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了。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咫尺之间,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冉林:洛儿
一道同样飘忽渺茫的身影在禅洛话音未落便从那把筝中飘出。
禅洛:冉冉!
敖桀竟然从这小破筝声音里听到了难得的喜悦,怎么自己就是这么容易共情的人吗?肯定就是因为那破契约,所以才会替她感到那么一丝丝开心。故人聚首当然值得同乐啊,就像是虽然自己很不情愿老头儿走,可一想到他能见到一生最牵念的那个人,便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庆幸。团聚总是那样让人向往憧憬的。
冉林:洛儿,快回去吧!
湮月生作为另一位契主也不免察觉到这个凡事都淡然非常的男子此时心中的波动。那是纯粹的开心和欢乐。
禅洛:嗯!
只见禅洛一阵灵动,那飘渺的幻影分化成了无数的小颗粒,一颗颗朝着那把古筝而去,一粒一粒地与那把古物融为一体。片刻,那古筝似乎活过来了一般,自主地便从湮月生手中跃起,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古筝已不见,空余一位翩翩女子。
禅洛:欸!你!
禅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契主,不过跟敖桀可没有半点关系。
禅洛:快把真身还给冉冉!
敖桀西海龙太子:凭什么!
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破古筝。怎么就没见你跟我这个契主好言好语过啊。变脸变这么快也不怕把自己脸变抽抽了。还冉冉冉冉叫得那么亲热,还命令我。也不知道是谁把你从那个鸟不拉屎的阵法中救出来的,简直就是好心没好报的典型案例啊,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禅洛:那把他杀了吧!契约自动解除后,唤琴和吟筝就都归你所有了。
当真是过河拆桥啊!这么快就想另投新主,还不忘杀了旧主借机泄愤。这一个个的果然是霸权主义者,侵犯别人的主权还不带商量的。这跟用强有什么区别吗!禅洛当真一点都不顾念自己的死活了,看来当今这世道契约什么的都不能指望了,最后还得靠自己。
天帝湮月生:此法甚好,较为省事。
敖桀西海龙太子:好什么好啊!
禅洛:方才我依稀记得有人说了不敢苟且偷生的。
敖桀西海龙太子:你都能变脸如翻书,我就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口嫌体直啊!唉,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把破琴给你们便是!说来也奇怪,就在自己起了那个年头的瞬间,脑中竟然自动的便冒出了一段陌生的咒语。难道这就是心随意动。果然,咒语初念,敖桀就感觉到了右手那处印记的颤动。念毕,唤琴已然出现在掌中。
敖桀西海龙太子:嗯!
敖桀对着那道唯一的幻影,没好气地横了一眼。又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唤琴不在,温润公子倒是有了。
敖桀西海龙太子:哼!
又是一横。
禅洛:冉冉!
冉林:洛儿
你终于回来了!
禅洛:冉冉,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换一个地方好好说会话。
冉林并没有马上应下,即使心中的喜悦几欲溢漫。禅洛也感受到了冉林的压抑,来自那位天帝女娃的牵制。湮月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颔首示意。得到允可的冉林和禅洛嗖地一下便消失不见了,一间本来就很空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个只言不发的人,就像是两座死寂的空城,遥遥相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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