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068】至纯至美

黎苏苏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去恨魔神。

但是神女说，他尚且只是一个未做过任何错事的身负恶毒诅咒的可怜人，于是她尝试着遗忘仇恨带他走上正确的光明大道。但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澹台烬根本不可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他身为魔胎，就注定会走上成为魔神的道路。

夜里，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恨意再次涌起，看着躺在地铺上闭着眼睛也不知晓是否睡着的澹台烬，那一刻，黎苏苏真想就这样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濒临理智崩塌，她猛然想起了兆悠真人对她所说的那番话。

魔神身负邪骨，那邪骨汲取人间的怨恨和痛苦来积蓄力量，一旦痛苦达到顶点，魔胎的肉身死去，邪骨就会醒来。要想消灭魔神，最重要的便是抽去魔胎的邪骨，随后才能杀死他。

叶夕雾：“澹台烬，学会认识这个世界吧。”

黎苏苏很无力，她现在甚至不能杀了澹台烬，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她做不到像神女那样用爱去度化他，她能够说服自己内心勉强去做的，只有教会澹台烬认识这个世界。

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有痛苦，还有快乐。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他。

他的母亲还爱着他。

神明，也在爱着他。

澹台烬：“叶夕雾，如果我学会了认识这个世界，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感受到你们所说的喜怒哀乐了？”

澹台烬抬眸，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神紧紧盯着黎苏苏。

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着，好像是经过思考之后，才语气淡淡开口。可是，他在说到后半句话时，似乎对某些语字不熟悉，微微侧过头稍作停顿了后，才完整讲出来。

黎苏苏心情复杂，有时候真的觉得如今的澹台烬就是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就好似未被教化的冷血动物一般。可是，未被教化的动物……这才是黎苏苏对他的情感有着矛盾冲突的来由。

她经历过澹台烬的梦，所以知道他有多么单纯，哪怕想象出一个美好的梦境，也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体验着苦涩的现实。若是他有情丝，若是从小就有人去教他如何成为一个正常人，那他也不该成为如今这般。

澹台烬生来无情丝，所以黎苏苏也没有办法回应他的这个问题。

叶夕雾：‘最后一次了，黎苏苏，真的最后一次了，他已经浪费一次机会了。’

华招与黎苏苏说过，昔日水神便有过哪怕是恶人也拥有一次选择从善机会的说法。在黎苏苏心里，澹台烬已经浪费掉这次机会了。

叶夕雾：‘澹台烬，不要再让任何人失望了。’

抽出一张符纸放在澹台烬面前，黎苏苏便开口重复着当年幼童时，爹爹对她的启蒙教诲，

叶夕雾：“仙者云，身、心、意谓之三家，三家相见者，丹成也，虚其心，则神与性合。静其身，则精与情寂。意大定，则三元混一。”

澹台烬好奇，

澹台烬：“身心意合一，便能修成金丹？如何才能合一？”

叶夕雾：“精化为者，由身之不动也。化为神者，由心之不动也。神化为虚者，由意之不动也。灭情思，绝爱恨，方能见宇宙，见众生，这便是无情道的不二法门……”

听着黎苏苏讲的这些话，澹台烬陷入沉思，见她不再讲了，便拿过毛笔自己画起这见生符。虽然只看了一遍，落笔却丝毫不差。他学着黎苏苏念念有词，符咒黯淡无光。

澹台烬放下笔，抿了抿唇角，眼里冷了不少，

澹台烬：“为何这符咒没用？”

叶夕雾：“画符也不是百分百成功的，你第一次画符，能记住图案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这见生符，看见的是世间至纯至美之物，念咒时要心无杂念，特别要心无恶念，才可能成功。”

黎苏苏已经探查到澹台烬并无仙骨，此生再努力，也不会像梦中那样跟萧凛一般进入仙门修行。不过若是能不坠入魔道，当个普通凡人便已是极好。

听完黎苏苏的解释，澹台烬漆黑的瞳盯着她，没有吭声，又拿起一张，在符纸上一次次尝试，每次念咒都毫无反应。地上浪费的符纸越来越多，澹台烬越画越烦躁，这才抬起头注意到月亮已经升起。

黎苏苏困得睡着了，澹台烬只想把她喊起来。他这样想了，便也这般做了，

澹台烬：“叶夕雾，你起来教会我再睡。”

黎苏苏嘴里含糊不清，

叶夕雾：“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学吧。”

可是澹台烬这人不讲道理，直接伸手拉起已经瘫倒在榻上的黎苏苏，执着道：

澹台烬：“教我。”

黎苏苏揉着眼睛爬起来，气鼓鼓看着澹台烬，又抢过他手里的符纸和毛笔，蹭蹭蹭画了个完全不同的符，念念有词。砰一声，一道绳索凭空飞出，将澹台烬捆成了粽子。

澹台烬一惊，脚下不稳，跌倒在榻上，手中的最后一张符纸落在地上。

澹台烬：“你做什么，放开我！”

黎苏苏困得直打哈欠，把他往里推了推，自己也躺了上去，就趴在澹台烬身边睡着了。窗户还开着，一阵寒风刮进来。黎苏苏在睡梦中觉得冷，抱住了自己，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小婴儿一般。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澹台烬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他直直望着摇曳的油灯火苗，又看到了窗外的弯月。他偏过头，看着缩成一团的黎苏苏，她正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梦话。

澹台烬仔细听，好像听到她在说，

叶夕雾：“澹台烬，你一定要做个好人……”

澹台烬：“好人……吗？”

澹台烬从来就没有做过好人，哪怕从虞同安嘴里第一次得到好人的评价，也是因为自己刻意去模仿萧凛。一定要做个好人吗？澹台烬盯着黎苏苏的脸，真的搞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跟阿虞一样要教会自己成为好人。

她不能是叶夕雾，可是她除了是叶夕雾，还能是谁呢？

风有些寒冷，澹台烬花了点力气将被黎苏苏扔到一旁的厚绒斗篷披在她身上。澹台烬看了她一会儿，挪开了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口中默念，

澹台烬：“方寸海纳，意动神随！”

落在榻边的那张见生符光芒亮起。

一轮圆圆的明月凭空出现在阁楼屋顶，满天繁星闪烁，一群鸿雁列行飞过。片刻后，虚幻的美景散落成一片星光落下，阁楼中暗了下来。

澹台烬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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